61第一百二十六面(上):梦里梦外
「善举夹着小小私心,和藏在硬币里的祈愿一样,全是爱一个人时忍不住犯出来的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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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人礼後的第二天学校公布了考点,蒋星一和方仲钧都在本校,沈以辰在城北的一所高中,开车大概二十多分钟的车程。沈以辰爸爸这阵子把事情都推干净了,知道考点後和乌瑾年一起开车踩点,在那附近预定了两天中午的钟点房。
“你都不知道有多少家长去给孩子订酒店,好多还是从县里过来的。”乌瑾年回来跟时岳说,“现在酒店也会整活,考生单独给安排在中间几层,一下电梯就能看见写着祝福语的立牌。那氛围,别提多浓厚。”
“正常,咱当年不也一样?我记得提前两天学校周边的道上交警就比平时多了,不让随便鸣笛,考试当天还有好多爱心助考的私家车。”
到底是全国性的大考,参与的是一个个刚成年的孩子,背後牵动的却是一个个家庭乃至整个社会。时岳说着又往涂卡笔和黑色碳素笔的小架上摆货,最近就属这两样卖的快,尤其是印了孔庙祈福的,几乎是摆上就没。时间走到这节骨眼上,学也学不出什麽来了,只能寄希望于沾沾孔老夫子的智慧,时岳也不能免俗,于是试过挑了几支好用的连同其他文具给三个孩子一人备了一份。
之後几天就是各种准备,乌瑾年还拉着他又去了趟金顶山。这家夥说他十一那次没好好许愿,这回特地带了俩锃亮的五毛钱钢镚要往鱼嘴里扔。就这前一阵还笑话他瞎紧张呢?时岳好笑不已,说以辰那成绩那麽稳定你还担心?结果上了半山腰一看,给孩子祈福的家长都排出了金顶庙的庙门,拐弯迂回,比那条化龙的石鲤鱼的身子还要长。
你能说这完全是迷信和愚昧吗?时岳还了愿又给蒋星一去许,没许别的,就许小孩能好好发挥。许完庙里给发了个拇指大小的福袋,捏着软软的,像胸膛里那颗有所牵挂的心,动不动就得犯傻地揪上那麽一下。
“这下踏实点了。”乌瑾年在回来的路上还接着冒傻气,“前两天晚上我老睡不好,睡着了也做噩梦,不是梦着我和小以辰赶火车赶不上了,就是梦见忘带东西。还有一次最逗,我梦见我送这孩子去赶考,告别完不知道怎麽回事是我进了京。当时给我急的啊,心想就我这水平上去不全毁了吗?赶紧找手机。找着找着闹铃响了,我坐起来,後背全是冷汗。”
都差不多,时岳听了边开车边笑,说梦是反的,你就擎等着以辰高中吧。说完心里却想,前一阵焦虑到起荨麻疹的时候他也是这症状,回回醒了回回得找手机按亮了看一眼日期,有时候真假不分得厉害,还得拧自己两下才能清醒。
就这麽点出息。
高考前一天,6月6号,蒋星一和沈以辰下午三点就彻底放了学。时岳等在校门口,看小孩仰脸笑着把一兜子书甩过来,两臂抻直,叹了句“难得天不黑就能出校门”。乌瑾年领着沈以辰去看考点,蒋星一跟着时岳去了星语轩,坐柜台里一会喝水一会翻漫画,耳朵边上扫码枪的“嘀嘀”声几乎没怎麽停。
五点四十,蒋星一妈妈从街对面的粥面铺过来喊他们去店里吃饭。这是提前说好了的,温叔特意给蒋星一做了考前餐,使的小竈,粥里煮的芝麻丶花生都是一颗颗挑过的。蒋星一进了店手脚麻利地端水拿餐具,端到时岳跟前还要捏着声调说一句“饭就来,您先喝水”。时岳听了一下就乐了,趁于馨馨跟阿姨说小话的功夫擡手给了小孩两下,心想话还是那句话,这孩子的神情却再也找不出半点冷淡和厌烦,一双眼尾微垂的小狗眼看过来,钝钝的丶贼亮贼亮。
“谢谢。”时岳配合演出,端起水杯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口,“你成年了吗,就来做工?”
“我成没成年小时老板不清楚?”
蒋星一挤进去挨着时岳坐下,两片嘴一张就是个他许久不曾听过的旧称呼。温叔端了道清蒸鱼上桌又进了後厨,路过柜台时在说小话的阵营里掺了一脚,和阿姨说楼上蒋宏飞的房最近老有中介带看,其他邻居说这人旷工太多已经办了离职,现在正躲在南边打算拿卖房的钱重新找条路子。
这段话音量很低,完全没有身边这个坏孩子凑过来问“小时老板怎麽不敢说话”的声儿大。时岳把手伸下去做小动作,钳着人的肉拉扯了两把,嘴上笑笑地压低声音。
“十下,记账了。本老板概不接受拖账,今晚咱们就结清。”
什麽狗东西!蒋星一拿眼神怒了一下。妈妈和温叔两口子端了菜和粥很快落座,时岳装得人模狗样地和几个长辈说话,那只手又捏了两把才拿上来给他夹菜。都是他爱吃的,鱼肚也剔过了刺,蒋星一耐不住香,最後还是勉为其难地赏脸动筷。
“还记得星一是个小不点呢,一转眼就该是大学生了。好啊,真好。我家那个还得四年。”
这种饭局做长辈的容易感慨,温叔给蒋星一添了好几筷子菜。妈妈在一边说四年也快,见不着的时候,总觉得孩子是吹气一样就长成了人。
“是啊。见不着想,在身边了有时候又觉得是熬。”温叔听了唏哩呼噜地喝了口粥,摆摆手道,“明後天早上我这儿对高考生免费,你们想吃了就过来。”于馨馨在旁边点头,说他家小子对学习不太开窍,做家长的帮不上他啥,给别人家孩子行点方便,也当是给自家孩子积点福。
善举夹着小小私心,和藏在硬币里的祈愿一样,全是爱一个人时忍不住犯出来的傻。
吃完回家,沈以辰和乌瑾年已经回来了。两个小的楼上楼下收拾明天要带的东西,时岳来回看了两圈,又忍不住要啰嗦,先交代发下卷先写姓名和考号,再交代涂答题卡别串了行。到了最後,他连大题不会做就写个解丶放几个公式上去这种歪招也说遍了,俩小的听着直笑,乌瑾年却在旁边附和,说别光笑,你时哥在考试这方面专业,他说什麽你们就记住。
完蛋,这话说得好像他是什麽职业考试选手。时岳也笑,心想自己这哥们活到现在还没这麽心甘情愿当过他的应声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