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一百一十一面(上):紧张的蛤蟆超人
「天鹅问问你,你个蛤蟆到底为什麽有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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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进入下旬,天气已经有了真正属于夏的热烈,尤其是到了中午,坐在星语轩的柜台里不吹风扇就闷得坐不住。乌瑾年叼着冰棍在店门口看过路车,国槐叶子撑在头顶,浓密如遮阳的伞盖,有光挤破叶隙漏下来,风一吹一地碎金浮动,时间也像这样跃动着流淌了过去。
两周前,时岳回了鹭江,热议很快就淡了,少了这件挂心事,剩下看店外加给两个小的做做饭乌瑾年是游刃有馀,还能趁晚饭後遛达到拳馆过把手瘾。上周四打完拳他还碰到了蒋宏飞的那个笑面虎债主,他留下陪人玩了两轮,把人陪爽了,债主在他走前撂下一句话,说让他们这半年都不用担心会再见到蒋宏飞。
没白放水挨那两下,乌瑾年回来就把消息从小复式顺电波送到了锦溪山庄。时岳据说是坐了一天车去野外采风,刚回住处,头发上还沾着一撮芦苇的毛,正一包一包整理买来的特産,听了这个消息就问他还想吃什麽?能宰这孙子一把当然得宰,乌瑾年才不会跟时岳客气,他当即退小窗去搜鹭江特色,列了个长清单发了过去。
到周五,还有新的好消息。沈以辰过了年以後状态一直奇好,到这次周考竟然又往上蹦了蹦,蹦到了年纪第一。蒋星一也挪窝了,分提了十分左右,沈以辰拿着卷子跟他说这是因为蒋星一的英语完形填空和阅读理解找对了学习方法,他听分析听了五分钟眼皮就控制不住地发沉,最後还是带两人上小吃街赶了最後一波夜宵的场才缓过劲来。
没办法,学习这事天生就跟他的安眠药似的,沾一点他就犯困。
第二天是周六,时岳寄来的特産比他本人到得早,两个小的睡到中午才醒,起来以後就和乌瑾年一块拆箱子。晚上接站,时岳领回个笔名叫九歌的胖子同行,自我介绍说自己比较腼腆,结果当天晚上回去就很有领导力地在客厅铺了大地铺,带着他们四个打他老家灵川的扑克,还讲了半宿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乡村志怪故事。沈以辰和蒋星一又怕又想听,活像气氛小组的,听一个就“啊啊”叫半天,但听完睡起来也快,最後失眠到快天亮丶上厕所前得先看看天花板上有没有鬼娃娃的反倒是最开始张罗这茬的乌瑾年。
周日天亮,九歌搬进书房,掌勺做了一桌荤素齐全的早饭,说在他们那早上吃好比什麽都重要。吃完歇到九点多,因为说起想见识一下到底怎麽练拳,乌瑾年领九歌和两个小的去了拳馆,沈以辰打沙袋不会使力,右手手腕看着像是扭了一下。乌瑾年当时汗都快下来了,打电话叫来去了粥面铺看温叔的时岳,自己赶紧领着沈以辰上了医院。
拍过片子,索性是没事,医生就给开了两贴膏药。乌瑾年惊悸未消,上车包着沈以辰的腕关节轻轻揉搓,家里恰打来视频,接起来一问,爸妈两个人不重样地数落了他十几分钟。沈以辰说话声轻,几次都插不进话,等视频挂了乌瑾年整个人都灰溜溜的,连一头才烫了没多久的小棕卷儿也跟着垂头丧气。
“没丶没事。你看,我还能这麽动呢,一丶一点事没有。”
沈以辰给乌瑾年来了个翻腕,动作大得他都能听着响儿。乌瑾年捉住小孩的腕子撕了贴膏药给人贴好,心想这离高考就剩三周,要真出点什麽事,不用别人骂他自己都得悔得上吊。
这是这两周时间里最惊险的波折,经此一事,乌瑾年处处都多加N重小心。九歌在岐城玩了三天,前天上午走的,他和时岳把人送到了车站。小复式空了点也安静了点,不过日子照旧,缓淡轻盈地过到了今天,23号周五。
明天俩小的总算是又能睡个懒觉,乌瑾年啃完最後一口把冰棍棒抛进了垃圾桶。下周日1号学校安排了成人礼,男生得统一穿班里定做的西服,他和时岳商量最好就趁明天带沈以辰丶蒋星一去商场买两双皮鞋。乌瑾年边想边上台阶往店里走,眼一瞥,看到时岳头枕椅背合眼仰靠,满脸忍耐的神情。
这家夥最近是老绷了股劲,神经紧张似的,比他的小心还要严重很多倍。乌瑾年拿手一触,摸着像是低烧,时岳睁开眼看他,人往起一坐,脖子上云团样的疹子就显了出来。他又走近两步,眼往下一移,立马脱口惊呼。
“我靠,怎麽这麽多,胳膊上也有?我昨天还以为你是被毒蚊子咬了呢。别丶别抓了,怪瘆人的,痒你就上医院看看,店我看。”
掫开椅子把人搡起来,时岳跟找米吃的没头鸟一样踱了一圈,乌瑾年把车钥匙扔柜台上,手点了点,时岳抓着它出了店门。行星逆行,要麽就是流年不利,自从来了岐城自己这哥们隔两个月就必须上趟医院,乌瑾年拿起手机打开微信又退出,手指划拉两下,最後打开了搜索软件里的老黄历。
荨麻疹,压力所致,又因为免疫失调引起了低烧。站在五中校门外等着接孩子的时岳手伸到胳膊上,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挠。
“小夥子工作累啊?再累也得注意多休息,调节好自己的情绪。”医生开药时这麽说,等回了星语轩,乌瑾年更是难以理解。
“神经功能紊乱?小说比赛那头的事不是都了了吗?阿岳,你当年可是高考前一天还去打了一晚上台球的人,什麽事能让你紧张出这毛病来?”
是啊,人生的重要节点哪个也没让他这麽紧张过,收拾一把去就完了,连蹦极上来他的血压和心率都比别人低。时岳想了想把解释的话都咽了回去,他也不懂自己怎麽会因为高考临近心慌成这样。
“乌哥!”
正想着,蒋星一和沈以辰出了校门,小孩先叫了乌瑾年才站到他身边,说今天领了周测卷子,所以晚自习下得比平时迟。时岳把衬衫及时往上拽了拽,笑着回应说这个天气夜里在外面站站最舒服,然後一路听蒋星一念叨自己这次和上次一样,分数离北城理工的航天专业就差五到十分。
五到十分,这种分数差距如果发挥得好完全能够拉平。回去洗漱躺下,时岳等蒋星一睡着拿出几科卷子在灯下看,把不该丢分和还有提分馀地的题圈出来,罗列解题思路丶技巧和对应的知识点。写完时岳自己看了一遍,又想别让蒋星一只看到冷冰冰的方法,就在左上角画了只团子样的小狗。
跟在海边骑行时看到的那朵云似的。
放下纸笔,时岳熄灯卷起枕头和被子下了楼。书房小榻榻米上的褥子躺着有点凉,时岳翻了一会睡不着,干脆靠起来发愣。柜头搁着个小榆木摆件,九歌雕的,据他所说这雕的是超人,不过时岳真没看过来,只能认出九歌在摆件脚底下刻的一行字。
「超人落地也牛叉。赠老二。」
什麽意思?时岳现在看了还是不太懂,他猜测这大概也是九歌给他做的脱敏治疗里的一部分。因为九歌的仗义声援,回鹭江当晚时岳就把举报贴里关于不正当关系的始末就酒告诉了九歌,九歌听完干了手里的酒,问你不会真的以为我相信那小孩是你弟弟吧?你俩长得可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走在一起也不是兄弟俩那回事。
那晚他和九歌喝得都有点高,莫名其妙给对方讲了很多自己的事,他知道了九歌是个不婚不恋主义者,九歌也知道了举报他的人是他的亲爹。喝到末尾,九歌握着啤酒瓶指天指地,最後又指向了他,他听九歌说第一次见你我觉得你在天上,这回来了你又被踩进地里,但我对你的判断就没变过。你不是个坏种,你永远都做不出帖子里说的那些事。
盲目,你这叫盲目。他回敬了九歌一个撞瓶,问真实的我什麽样你知道吗?九歌说我怎麽不知道,真实的你就是你现在这样,都被喷成那样了还敢相信我,就因为我不痛不痒地拉了你一把。你怎麽知道我有没有其他目的?你就不怕我现在正录着音?我跟你说,你骨子里就是一个傻天真,又犟又天真!
不会,他听了擡擡下巴让九歌喝酒。九歌哈哈大笑,酒没喝,反而把酒瓶一放说这就是天真!不过我也这样,我也这德性,咱俩对脾气,咱俩文人相亲丶择日不如撞日,咱俩……以後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时岳不是个热络性子,他生就疏离,但可能是在岐城的这段时间反复与人産生新的交互,他开始慢慢跟随心给出的直觉,在适当的时候敞开自己,接受并释放可接近的善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往往就是这麽得以建立,时岳饮尽最後一口酒揽着九歌的肩膀拍了拍,他感觉自己是从云端站在了地面上,真实丶脚踏实地,头顶还有皎洁的星光照耀着他。
然後九歌就跟着他回了岐城小住,和乌瑾年一起当面喊“老二”或者“时老二”给他脱敏。九歌说你看你这名次,喊出来听着都不怎麽正当,命里有时终须有,你就认了吧。喊多了听多了,时岳就习惯了,到九歌走时,他心里因为网暴事件还残存的丶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的细小疙瘩也终于没了。
想着这些睡去,时岳连眼镜都没摘,再醒,是他感觉身边的床往下陷了一下。鼻梁一轻,时岳在夜半又丢失视力的懵懵中反应了一会,伸手把蒋星一往上捞了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