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是一种和解吗?蒋星一没搞明白。他只感觉自己能承受的丶接纳的远比以前要多。他的刺没了,有看不见的东西代替它成了他精神上无坚不摧的铠甲。造成这一切变化的人浑然不知他心中所想,正专心地托着一个饺子捏边,蒋星一从沙发上擡起身子,从天而降偷袭时岳的额头,在上面印了一个章。
还是奶糖味的。
两个人包得都慢,到煮饺子的时候已经快晚上八点,蒋星一挂在时岳背後接了沈以辰打来的视频。沈以辰说话轻声细气,好几句都听不清,时岳见状把油烟机关小,噪音刚降下来,乌瑾年的大嗓门就瞅着空横插了一道。
“吃了没?给你俩看看我们这的菜。”
时岳关火捞饺子,乌瑾年在那头给蒋星一报菜名。报到一半,蒋星一从时岳背上下去规规矩矩站好,拿一根手指捅了捅时岳的腰。
他看过去,视频里是乌爸乌妈的两张笑脸。
时岳笑着问好,和这对长辈不用任何寒暄,一对视一张嘴就自然得不能再自然,好像昨天他才去人家家里蹭过饭。蒋星一拿走他手里的漏勺捞剩下的饺子,怕入镜,胳膊抻得老长,时岳馀光一瞥乍开两条胳膊把小孩圈进来。大过年的,不能只有他不明不白地在大人面前露脸。
聊了七八分钟,乌爸看上去有话还没说完,但乌妈催他去给沈以辰炒那道拿手菜,视频就此收了线。蒋星一跟解除禁锢一样一下子垮下点背,脸蛋红红地抓着筷子重新做了时岳身上的大号挂件,跟着人一趟出一趟进,把年夜饭摆上了餐桌。
这顿饭吃得很长,电视里一闪一闪,手机丁零当啷地响。班级群老有人发消息,没什麽像样的问候,除了吐槽晚会节目和“哈哈哈哈”就是满屏的表情包。刷了一阵屏群里又开始下红包雨,每个都没几块钱,但发了就秒没,最後一个是班任砸进来的大包,不用抢,人人有份。
到十一点半,窗外零星的炮仗声越来越连续,这头的声刚落那头就续上。晚会是节日的背景板,时岳和蒋星一窝在沙发里逗猫玩,桌子上摆的盘子丶碗还扔在那没洗。辞旧迎新,一吃完饭就必须马上收拾的旧习惯看来也要迎来新改变,时岳懒洋洋地抱着两团活物乐不思蜀,感觉自己是人生赢家丶猫狗俱全。
十一点五十,炮仗被礼花声盖了过去,没开灯的卧室被彩光映得一亮一亮。蒋星一把手机一揣要去楼下看,羽绒服一披不拉拉链就往外走,时岳夹着围巾追下去,到大门口的空地上才把人逮住。
礼花满天,飞升时是拖了条尾巴丶反向而行的流星,到最高处有一刹那缓慢的停滞,再绽开成彩点丶光片丶线条,火树银花,绚丽灿烂。蒋星一仰着脖子看,哪个也不想错过,时岳忙着给他拉拉锁系围巾,耳边轰轰隆隆,眼前是小孩在光影狂欢里明明灭灭的脸。
短暂的盛放持续了十分钟,无数愿望踩着旧年的尾巴根在今夜散成天上的星星。蒋星一的手机接连响了两声,他掏出来一看,是妈妈和时岳前後脚发来的红包。
一个在旧年的最後一分钟,一个在新年的第一分钟。
怎麽还发红包啊?蒋星一话没出口先打了两个喷嚏。时岳把小孩揪到自己身前,衣服拉链拉下再拉上,蒋星一就成了他胳膊和胸膛之间夹心馅。
跑也跑不了,影子长在一起,要往前走得两个人一起迈腿。
“你……”
“你……”
两人同时有话要说,撞在一块又同时沉默。此时此刻,宇宙里最不起眼的小城回到它的固有状态,黑丶也静,但比转瞬即逝的盛大更极致和永恒。
“你先说。”
青年在冷风中谦让,眼睛看下来,昭昭如月明。
“也没什麽,”小孩的一对瞳仁还蕴着礼花没散干净的亮点,烁烁似星,“就想说这一年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的内心这麽平静丶这麽丰盈。谢谢你让我发自内心地感到开心。
“该你说了。”蒋星一点到为止,头後仰靠着时岳,额头丶眼睛丶鼻尖被依次亲了亲。时岳把脸贴下来挨着小孩的发顶。
“是我要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打开了自己的心。谢谢你给我走出过去的勇气。一个人的生命是时间和感受的集合体,从今往後,我想和你虚度光阴,交换悲喜。
“星一,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