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脚步声停住了,房门也迟迟没有被打开。
“我知道我让你难过了,你对我有情绪,但现在咱们先以照顾奶奶为重。”时岳的声音穿透隔断帘,长长如同叹息,“等奶奶出院了,你想怎麽和我生气都行。”
第二天一早有护士来做常规检查,奶奶的情况没有明显恶化,但往起坐一些就会头晕,也吃不下什麽东西。时岳拿热毛巾给奶奶擦过脸,又喂了点温叔买来的小米粥,蒋星一托着头让奶奶斜靠着自己,他和时岳没说一句话,但端碗丶递纸,配合默契。
上午十点多,奶奶睡熟了,连拔针换第二瓶药也没醒一下。温叔回去补觉准备晚上营业,时岳把温叔送到楼梯口,说这有他看着,叫人安心去忙。“这两天你多受点累,周一晚上我来换你。”温叔要和时岳定轮班的时间,时岳听了只摇头一笑。
“没关系,”他的回答礼貌温和,“这边真忙不过来我会给您打电话。”
看似应承,其实是婉拒,温叔看着这个默默少言丶一举一动都像在自惩赎罪的青年,心里觉得他和蒋星一实在是不遑多让丶一脉相承的倔。
时岳回了病房把垃圾收走,再进来就站在窗边不响不动。蒋星一搬着小马扎拿陪护床当桌子,写一会题过去看一看奶奶,每次看的时候时岳都不作声地走过来把水递到他手边,等他喝完再走回窗前。如此几次,他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你别站那了。”
原来站一个地方不动真的跟罚站一样。
“来躺会吧。”
别整得像你受了我的气。
蒋星一瞥一眼时岳的背影,那背影不摇不晃丶稳如山岳。昨天睡着前,他看到的也是这样的背影,守在窗口,守住了他极度疲惫的一夜睡梦。其实他本来是没想睡的,但时岳打水去的时间太长,病房里只有奶奶均匀的呼吸和药流一滴一滴的缓慢坠落,他坐着掐了自己好几把还是困得点头。
不知睡了几小觉,他隐隐觉得背上发凉,卷起眼皮回头一看,是时岳在给他涂药。眼缝窄窄的,里面的时岳很温柔,手起手落像摸过最珍贵的瓷器,让他的困劲一下就消了一半。他趴回去当作不知道,时岳也当作没看见他脊背上肌肉的扭动,直到他被裹着被子放成侧躺的姿势丶注视着时岳沉默的背影睡去。
睡在一种僵持但不紧绷丶安心却又别扭的状态里。这种状态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你别站那。”蒋星一说了第二遍,语气臭臭的,“挡我光了。”
这次时岳终于动了。他回头看了蒋星一一眼,蒋星一却及时偏开眼睛不和他对视。
“我过去你不嫌?”时岳的话音也凶,他也不知道自己憋的这是哪门子的气,“不是说我身上有味儿?”
小气鬼。蒋星一在心里小声叽咕,嘴上却说:“也是。那你别过来了。”
“你不让我过去我偏要过去。”
时岳的那股气冲到了脑门,一跳一跳涨得眼眶和血管都疼。他大步走过去掀开被子往折叠床椅上一靠,差点把蒋星一的练习册撞到地上。
床“吱呀”一声响,蒋星一瞪起眼睛往上看,好像要看清楚自己面前的到底是时岳还是个无赖小孩。时岳迎着他看过来,眼球上全是细小血丝,眼底乌青浮肿,就这那种委屈和怨气也能一眼看得明白。
“本来就是有味儿啊。”蒋星一继续气人,还凑过去嗅了一嗅,借机把被子不经意地撩上去盖到时岳胸前,“还不让人说?”
但当面气人有风险,可一可二不可三,蒋星一的後颈被一只手擒住,半掐半压按到了时岳胸口。即使脸深深埋着不见天日,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一个糟糕又危险的姿势——
手撑床沿,下半身伏在床外,腹部隔几层衣服的布料与时岳的小腹相贴,比昨天还要浓烈的烟味呛进鼻子里,呛得他羞愤到快要爆炸。
“你放开!”蒋星一挣扎着低喊出声,“不放我就咬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行动派,等了不出十秒蒋星一张口就咬,咬一下身後挨一下。他逮哪咬哪,越咬越重,跟小狗啃骨头似的,身後挨的力道却始终有度,维持在一个让他只羞不疼的范围。咬到最後,他被自己的口水噎到咳嗽,时岳这才松了松对他的挟持,他打开时岳的胳膊坐回去,觉得挨了巴掌的两块地儿麻麻的。
“你凭什麽……”
蒋星一说了一半就自己哑了火。他本来想说你凭什麽打我,可他看见了那条因为他的剧烈拱蹭而从时岳衣领里跳出来的项链。
项链上挂着的银色小月亮宁静丶幽幽。
“你说凭什麽?”时岳抓着他的後脑使劲按了两下,“你说我凭什麽?”
蒋星一不吭声了,但眼睛还不服气地盯着时岳。两人谁也不让谁地盯着对方看,又气又有点想笑,年龄加起来最多超不过六岁。
盯了一会,时岳低下眼睛先认了输。他拉过蒋星一的手腕,以轻而不容置喙的力道快速在人腕上戴上一物。
是和他脖子上成一对的星星手链。
“你不是要退吗?”蒋星一在这时突然找到了气时岳的窍门,他故意不看手链也不看项链,只装模作样地问,“发票就在盒子里,没扔。”
沉默,沉默是一种谜一样的低气压。蒋星一偷偷索索地看一眼时岳,竟看到那对细长的眼睛好似泛红。眼镜挡在前面,蒋星一往前挪了挪想看得更清,时岳却主动靠近把他按回了胸口。
“还说。你还敢说。”
时岳的声音狠狠的,咬牙切齿,动作却是无可奈何又心甘情愿的柔。小月亮硌在蒋星一的脸蛋上,被他的体温捂得热热的,蒋星一磨牙一样回敬了时岳一口,意思是他不仅敢,还相当敢。
“小混蛋。”时岳于是把脸埋在蒋星一发间,月光如水,一吻一叹,“我早晚得死在你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