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四十五面:割舍是雪天的痛
「我没法真的做一条被豢养的猫狗丶一个傻孩子,一副只知道依赖丶毫无力量的软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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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周倏忽而逝,时间来到今年的最後一个自然月。上周回校,交完检讨,蒋星一这头的事算是了了,只多听了年级组长的一顿教训,沈以辰那边却馀波未平。沈爸不要赔偿,但要几个打人的小子向自己儿子当面道歉,因为这个要求,事情一直拖拖拉拉到周五才处理好。
要问怎麽处理好的?蒋星一觉得这里面多半有乌瑾年的功劳。得知事情陷入焦灼,甚至影响了沈以辰转班的进度,蒋星一和乌瑾年一拍即合,趁放学指认了那几个尖子。再之後的事他就没参与了,但听班里的说,公开道歉时那几个跟抻着麻筋似的,胳膊腿都有点打拐。
道歉完,沈爸给校图书馆捐了笔款,名头是“支持学校硬件设施配套”,当天沈以辰就回了班。班任让班里出两个人帮着去拿东西,蒋星一当然当仁不让,第二个去的却是和自己在巷子里打过一架的那个领头人——方仲钧。这人从高一一进班就和他咬着分考丶别着头较劲,不知道是不是天生气场不和,方仲钧是那种和他迎面对上也要装作无意撞一下他肩膀的人。
烦得他要命。
可从他交了检讨开始,方仲钧忽然转了态度,虽然见了他还是挺着个胸脯走路,但发到他的作业本丶试卷再也没摔摔打打过。他怀疑这人是又憋了什麽坏,谁想风平浪静几天,方仲钧倒成了那个抢着和他一起去接沈以辰的主。
“你那事干得好。”出了班方仲钧对他说,“咱们班的人哪能让别的班的欺负。”蒋星一看过去,见方仲钧尴尬地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自己,当即背手绕到人前面问:“你以前少欺负以辰了?”
“喂!我那能算欺负吗?我是逗逗他。要不他一天坐那就跟外来人口似的,一点都不融入。”方仲钧把头昂回来,梗着脖子道,“你什麽都不懂!”
屁,蒋星一懒得听这人的歪理,只挑着眼睛说:“反正以辰回来你别再逗他。他不喜欢被那样对待,我也看不了。”
“行,我保证。”方仲钧颇没正形地点了下头,又伸手拐上他的脖子,“我以後也不那麽对你了。”
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蒋星一撇撇嘴不答话。他一直最受不了这人习惯性装大哥的样儿,不过这一次却不是真的反感。等把沈以辰和桌凳丶书本一起接回班,方仲钧身边那两个站在门口起范儿,冲教室里喊“第一名回来了”,一班同学跟排练过似的敲桌欢迎。方仲钧冲他挑眉,意思是哥们牛吧?蒋星一在那一瞬竟然有点感动。
当然,要是方仲钧不画蛇添足,说那句“打狗也得看主人”,他大概会感动得再久一点。
好事成双,一周过,第二周的月考结束,蒋星一和沈以辰都考出了好成绩。沈以辰还是甩开第二名几十分的第一,年级排名更是一跃到了年纪第五,蒋星一在班里排到了第15名,虽然离考取北城理工的目标分数还有差距,但已经是他的历史新高,语文成绩也有了质的飞跃。用班任的话说就是,你小子的语文卷终于失去了药用功效,不再是治疗低血压的利器了。
听听,多损。
不过生活从来不会只有欢喜没有愁,这两周,蒋星一也有自己的烦恼。自从听到沈以辰的心意,又天天眼见乌瑾年在校门口等着接送,他就默默把这俩人的“兄弟”牌狗粮吃了个够。沈以辰家住得比他远,每天下了晚自习三人都会先经过长兴小区,等他拐进小区门,这俩保持距离的人立马就粘在了一起。沈以辰猴儿一样从背後挂上乌瑾年的脖子,乌瑾年把沈以辰的小凉手往衣领里贴,两人的背影总是亲密得合为一人。
看得蒋星一羡慕。
他羡慕,因为这两周时岳的言行似乎有了那麽点变化,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给他辅导丶做饭,但在身体接触上留出了距离,两人最接近的一次就是时岳给他系戴围巾。当时时岳的手若有若无地蹭到了他的脸颊,他凑过去想要个抱抱,时岳却只怕了怕他的头顶。拍得温柔丶诚恳,拍得他藏在喉咙眼的喜欢险些按耐不住。
好想告诉你我的心,蒋星一在那时想,可话涌上去又落回来,总是差一点火候说不出口。于是他胆怯着,犹豫着,带着这句不上不下的喜欢闷头往前走,把节气走到大雪,把日子走到12月6号,周五。
时岳的生日。
说不出喜欢,那就先给人庆个生吧。蒋星一退了一步,趁中午去商场买好礼物,不用挑,就是那条挂着弯月吊坠的项链,几乎花光了时岳这两个多月付给他的薪水。有点心疼,但不多,自上周末看过那篇漫画故事,蒋星一已明确自己绝不会在送礼物这件事上留什麽遗憾。馀下的钱,他给奶奶买了套很软和的加绒保暖衣。
到了下午,大课间,吃过晚饭他突然想起生日应该有蛋糕,匆匆跑到甜悦烘焙,订大蛋糕已经晚了。看了一圈,最後他挑了个小的,一路小心端回了学校。
「到家了吗?」下了晚自习他摸出手机在桌洞发消息,刚发完,那头秒回:「还在店里。」蒋星一把蛋糕和礼物都背进书包,想给惊喜又怕错过去,一路跑到星语轩,推开门就兴冲冲地叫。
“时哥!”
店里亮着星月灯,光柔到不能再柔,蒋星一却突然收了声。温情似水的光影里,时岳对他笑了笑,脸上的神色却阴郁低沉,像极了那晚他起来找食丶在书房门缝里看到的样子。
“星一,怎麽今晚过来了?”时岳对他招手,“是遇到什麽事了吗?”
即使情绪不对也要照顾他,那晚时岳也是这样。蒋星一快步走过去,把书包往柜台上一放,拉开拉锁捧出蛋糕,发现它已发生坍塌丶歪倒到了一侧。
来时真该跑慢点的。蒋星一懊恼,但很快挤出笑容把蛋糕举起来,对时岳说:“时哥,生日快乐!”
按照流程,接下来应该是时岳许愿,他给时岳唱生日歌。蒋星一在蛋糕店特意买了一支很漂亮的蜡烛,他正盘算是先该插蜡烛还是先关灯,时岳却在这时开口:“谢谢你星一,但我说过了,我不过生日。”
语气客气,有点陌生,这句格式化的感谢和此刻的时岳都像装在一个看不见的套子里,无形中拉远了所有接近的可能。
时岳是说过,蒋星一想起来了,他手足无措地端着蛋糕不知道该怎麽办。他感觉自己把今天搞砸了。
“那,那这个……”
“没关系。”时岳接过蛋糕打开塑料罩,摸了摸蒋星一的头,“你吃吧,你爱吃甜的。”
手掌宽大丶温暖,轻而易举地化解了他的局促和被动。蒋星一仰起头向上顶了顶,那只手又抓痒似的给了他更多安抚。心动,对眼前这个人心动是一件太自然太正常的事,蒋星一心潮起伏。他想,老话说择日不如撞日。
“我等会吃。”蒋星一说完半句空咽两口,把微微发涩的声线咽回去,他的手摸向书包,他鼓足勇气——
“这个送你。”
首饰盒打开,项链上的月亮和天花板上的月亮两两相对,但那句喜欢他还是没说出来。不能这样,你得一鼓作气,心里的小人儿狠狠跺了下脚,蒋星一也顺势深深吸了口气。
他要再试一次。
“时哥,我……”
“谢谢你星一,”时岳与他同时开口,“但这个,去退了吧。”
“不是,”蒋星一丢开已经到嘴边的话,急忙解释,“这不是生日礼物。”
“不管是什麽礼物,它都太贵重了。”时岳抓着蒋星一的手伸向首饰盒,“你应该把钱留着,用在真正该用的地方。”
“啪嗒”一声,首饰盒合上,声音冷酷坚决得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泼下,蒋星一被冻了个透。
光有重量,没温度,在今夜的星语轩密不透风地压下来,暖不活一个蒋星一。他站在原地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但他终于能动一动手指,把首饰盒捏紧又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