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场雨
下午四点,还是那个咖啡馆,桌子上摆着的还是那种小蛋糕。
杨蕴心不在焉地挖了一勺放入嘴里,却有些食之无味。
“怎麽样,好吃吗?”赵延聿眉眼含笑。
“啊?”杨蕴心里想着事,一时没听清。
“我说,蛋糕好吃吗?”赵延聿又问了一遍。
杨蕴上一口没尝出什麽,于是赶紧掩饰般地又挖了一勺,细细品味了一下。
她点头:“好吃。”
赵延聿察觉到她的动作,笑容淡了些许。
杨蕴没有察觉,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瓷杯精致的纹路,眼睛盯着咖啡上面的拉花出神。
她在想该怎麽开口。
说些什麽好呢?
说他们不合适,说他们没有未来。
说……她不喜欢他了。
语言全都组织好了,她下定决心把人约出来。想着,就最後贪心一次,见最後一面,之後就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可一对上赵延聿的眼睛,那些决绝违心的话就怎麽也说不出口了。
但总归要结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不要强求。
“我不喜……”杨蕴闭了闭眼,尽力不去看他的眼睛,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这句话,即使在旁人听来,她的声音更像是哑到极致的那种压抑。
“杨蕴,这几年,你是不是过得不好?”
一句“我不喜欢你了”还没有说完全,却被赵延聿的话打断。
杨蕴猝然睁开眼,只见赵延聿正看着她,目光很温柔,温柔得让她想落泪,像是冬天一双长满冻疮的手骤然浸到温暖的水里,舒服喟叹的同时,又伴随着丝丝缕缕的刺痛和痒疼。
人最脆弱的一瞬间,不是正在经历艰辛的时刻,而是在遍体鳞伤跨过千山万水之後,突然有人摸了摸你头说,这些年辛苦了。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开口却只汇成了一句话:“长大了而已。”
她低着头,回想起2019年起的这六年,眼眶早已湿润。
倾盆大雨里接到的电话,手术室外的彻夜未眠,隔着厚厚玻璃的ICU……
还有,轰然倒塌的房屋,凌晨夜里妈妈落泪的脸,和她无数次午夜梦回悔恨的心。
“长大……”赵延聿眼里的情绪更多了,说不清道不明,“长大了,更说明你过得确实不好。”
是啊,永远生活在蜜罐里,谁会想长大?
“跟我说一下,好不好?”赵延聿声音很低,低到带了些哑,劝哄着眼前这个比六年前更为拧巴的女孩打开心扉的一条缝,让他得以窥见过往。
了解她的过往,才知她为何成她。
才能知道为什麽她明明人前看着比以前更明媚自信,却又在无人处独自舔舐着伤口。
溢出的眼泪像剔透的珠子,连着往下落,一串一串的,水珠在杨蕴黑色的外套上洇开,又看不见痕迹了。
杨蕴擡起头,鼻头晕开了红,连着右侧鼻梁上那颗痣更显眼些了。
“我……”她张了张口,单单只发出了一个音节,眼泪就簌簌地落下。
“我没有家了,妈妈也没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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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大年初六,是杨蕴和父母少有的团圆日子,他们会回来G市外婆家,吃上一餐饭,过上一晚夜,然後又在初七下午匆匆地离开。于是,外婆就会提前一天备好食材,在初六专门做上一桌好菜,来招待风尘仆仆的女儿女婿。
但2019年的大年初五,那天雨大得像天裂开了一道口子,里面有人拿着水管拼命往人间灌水,即使在多雨的夏季,也从来没有见过这麽一场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