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彦孤零零坐在自家戏台前,热茶添了一杯又一杯,台上的戏还未唱罢。
戏台之上,戏子时而水袖轻扬,时而剑指苍穹,步履轻盈,动作敏捷,一声声唱腔哀婉凄绝,一句句唱词意蕴深远,哭诉声不绝。
戏是悲剧,实在与这过年的热闹氛围不相符。
李忠彦神情专注地观看,浑浊双眸中也沁出泪来,似乎已经身临其境了。
一个轻柔的脚步声悄悄靠近,站在他不远处停下。
李忠彦不说话,那人也不语,等到这出戏唱罢,戏子退场,戏台前只馀他们二人。
“你可知刚刚那出戏是什麽”李忠彦头也没回,便已经猜来人是谁了。
柳姳音毫不客气走到他身旁的椅子落座,挑了下眉,从容应答。
“是《郑将军哭坟》,讲的是前朝镇守边关的郑将军,是人人敬仰的大将军,多年後打了胜仗班师回朝,却发现自己曾经最好的兄弟朋友,全部遭奸人所害,含冤而死,郑将军竭尽全力为他们伸冤,可当朝皇帝错信偏宠小人,无奈之下,郑将军只能到他们的坟前痛哭。”
她对这出戏很熟悉,因为她听过太多这样的事情了,忠臣良将遭小人暗算,英明一生却含恨而终,血淋淋的故事屡见不鲜,即便今日没有,明日也将会发生。
李忠彦听罢,突然嗤笑出声,用苍老的声音慢悠悠感慨道:“这人世间啊,都是一出出好戏,戏里就是真实的映照啊。”
柳姳音顿了一下,偏头看了一眼李忠彦,恍然想起来李忠彦选择裴璟辞的原因。
李忠彦年轻时为卫国征战沙场,守卫四方,早年间卫国风雨飘摇,几乎要被灭了国,是李忠彦带着残留的将士拼死抵住侵略,又四处号召有识之士共同抗击,渐渐为卫国收复了无数山河。
可以说,李忠彦是卫国的大功臣,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卫国,无论是先帝还是明帝,都要敬他三分。
後来李忠彦垂垂老矣,再也不能上阵杀敌了,于是功遂身退,避世隐居,明帝念及劳苦功高,保留他将军的官职,却将兵权移交他人,做个闲官,年年俸禄不少。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平淡下去,可谁知丞相姚毅突然造反,此案牵连了无数人,明帝将事情全部交于薛国公办。
那年秋末,震惊朝野的丞相谋逆案终于结束,薛国公亲自督办,杀了不计其数的乱党,血染红的刑场地面再未擦干净,而郊外的乱葬岗上,至今还能看见那些人的骸骨。
也是在这件事後,李忠彦觉得不再避世了。
因为当年卫国大乱,是姚毅冒着得罪朝臣的风险为他送去粮草,与他是管鲍之交,而李忠彦多年来的至亲挚友,也都许多死在了那年秋末,以至于垂暮之年,身边再无好友谈笑。
他知道,这是个冤案t,可他却无能无力。
他已避世隐居,所以他需要一把为他所用的刀,这才找上了满怀仇恨丶孤苦无依的裴璟辞。
明白了这其中故事,柳姳音也忍不住在心中感叹。
果然,戏是人世间的映照。
“老将军不必忧心,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往日的冤屈和屈辱即将昭雪。”柳姳音唇角噙着笑意,若有所指地宽慰他。
李忠彦这才侧过脸,正眼瞧她,眼神幽深地问:“你来是为什麽事”
柳姳音不是绕弯子的人,她开门见山,直接道:“老将军应该能猜到吧,如今到了决胜之战,你们肯定制定了计划,我就直说了,我要参与你们的计划,我要亲自诛杀薛家人。”
“呵。”李忠彦像听到了什麽笑话,不屑道,“你凭什麽认为老夫能有和薛党对抗的能力老夫也实话说了,没有计划。”
柳姳音撇撇嘴,真是不好讲话的倔老头。
她站起身,眼神坚定地注视他,神情是令人心颤的坚毅。
即便李忠彦气势不弱,可此次柳姳音是有备而来,她这次是下定了决心要参与,谁也拦不住,所以即使她年轻,可气势凌人,硬生生压了李忠彦一头。
李忠彦被她盯得有些无所适从,活了一辈子了,老了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女人盯得心里发虚,思索要怎麽离开,柳姳音却开口了。
“你觉得我会信吗?”
她语气强硬,理直气壮,不容人拒绝,好似威胁他:“老东西,你给我下毒那一次我还没找你算账了,不要以为裴璟辞在其中调和,我就会轻易原谅你,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答应。”
“你……”李忠彦被她吓唬到了,惊讶地说话都断断续续,“你想做什麽”
柳姳音又坐回椅子上,得意扬扬地朝他眨了下眼:“听闻你在西山捐了一座庙,专门供奉姚丞相的,你说,供奉一个罪人,真的合适吗?”
李忠彦急得从椅子上站起来,柳姳音却依旧笑意盈盈:“你应该听说过我做过的事,我这个人是性情中人,这些日子过于闲,很难保证不会因为恨而做出什麽疯狂的事来,将军可要考虑清楚啊……”
她在一旁看着,他始终默不作声,苍老面容上显现出一丝惊恐和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