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叫她的名字,她睁开眼睛。
上官苍苍和独孤上野两人驾马弛入城中,苍苍看到她,匆忙下马,牵起她的手,气喘吁吁的说:“唐颂!河州!河州尚有幸存的百姓……”
“唐颂,”独孤上野在苍苍话语结束後紧跟着道:“你应该回河州一趟。”
唐颂脸上的惊诧一瞬而过,她回过神仓促点头,仓促喝来白旌,跨上马驰出南面城门後,又调马回身朝向城内。
苍苍冲她挥手,催促她走,“你走你的,我们在鄯州等你回来!”
据上官和独孤两人所说,顺永四十年间,吐蕃吞并吐谷浑後,吐谷浑幸存下来的民族流亡至大非川一带,依傍青海湖西侧安定下来,之後,他们以放牧所得的産出,比如牦牛丶羊丶马匹丶毛毡丶肉奶丶青稞等与附近鄯州丶河州的百姓们来往互市,得以维持了部落的生存。
河州丶鄯州被吐蕃占领後,两州幸存下来的百姓便逃亡到了他们所熟悉的大非川一带,得到了吐谷浑部落的收留。
在听闻河州和鄯州相继克复的消息後,部分百姓们决定回迁,回到大秦故土,而他们之中,可能有唐颂的母亲彭氏。
母亲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阿弋,单名一个弋字,父亲唤她阿弋,从她自幼记事以来便是这样。母亲总是沉静的样子,她会团聚所有的母亲丶妻子默默为他们的丈夫丶儿子缝补冬衣。这样,他们就能风雪无阻的去守望边境。
边境对待她的母亲是残忍的,母亲跟她目睹了同样的事实,她在此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河州失守後,唐颂从来都不敢真正的去探究母亲的下落,没有听闻,没有见到,也许母亲是有去向的,她不愿去面对那个最坏的结局。
顺永四十三年,她离开河州奔赴长安。
上马後,她说对哥哥唐钧说:“天凉,哥哥带母亲早些回府吧。”
哥哥没有回应,母亲走到她身旁,接着擡手。她俯身,母亲系紧她狼皮大氅的领口,捧着她的脸轻抚,母亲含泪望着她笑了笑,什麽都没有说。
唐颂高声喝马,从母亲那双泪眼中挣扎而出,向河州的方向驰去。
唐氏一族的祠堂没有被入侵的吐蕃兵马摧毁,可能他们对这个世代镇守河州的家族尚存一丝敬畏之心。她今天终于获得了再次步入其中的勇气,将哥哥唐钧的牌位安置在了父亲唐骋和哥哥唐铭的牌位旁边。
她与自己的父兄对视。
稀薄的光晕下,她手握刀柄,沐在万千悬浮的尘埃间,她在那里静了很久,而他望着那些碎屑缓慢飘落,落满她的银甲。凡尘如霜,积在她的肩头不知是怎样的重量。
白旌在门外打了声响鼻,这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他屏息敛声时,遇上了她回眸视来的目光。
于是,她向他走来。
秦衍觉得自己永远都在等这一刻。
她走来,落入了他的心底,他拥紧她,她的声音在他的胸腔内回响:“他们……他们说,母亲去往西边的那些州避难了,有百姓在逃难时见到过她……”
他吻她的额角,“我们会找到她的,颂颂,我们会找到她。”
她把眉眼贴在他的护心镜上,哽咽不止,“唐钧的尸首在长安,将来我要带他回来。”
“好。”他说:“我们带他回来。”
“我……”她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他擦拭她的泪水,拂落她肩上的尘霜。
凉州以东是沙漠,沿着石洋河往下游走,河流逐渐分为两支,它们的尽头是两汪湖泊,白亭湖和柳林湖。吐蕃一方从大秦全境撤军後,大秦一方将近八万兵马进驻凉州,围绕城池,沿着水路安营扎寨。河州道和武州道两道的兵马选择在两只湖泊附近下寨。
正值傍晚,成群的马头蘸入水中饮了个饱,擡起头时,鼻子脸上浸满了如银的月华。
唐颂经过它们,回头笑道:“感觉好像回到了从前。”
他跟上来牵住她伸出的手,她後撤步,带他往前走,沙地里软,她足靴陷进去,栽了个踉跄,他擡臂,捞她起身。
秦衍的眼底倒映着两汪湖水,湖面微微颠簸着,月光被风裁碎了,落在里头化成粼屑,星星点点的亮着丶浮动着。
轻薄的凉意浇了她满头,唐颂微怔,躺在他的臂弯里轻笑,“秦戎钺,你也要一直这麽看着我,好麽?”
“这样,颂颂会开心麽?”
她眸底滋生出丝丝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