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培芝闻听窗外的风声,怔忡的视向下首:“当初扶持恭王上位,是我的过失,现下还有挽回的馀地。只要我揭发伏罪,御史台丶大理寺丶刑部三司奉法,那麽皇帝他,就不得不奉法,和亲一事或可撤除,三法司的长官可都是你的人。”
咨阅擡眼,看向上首的太後,“娘娘您,後悔了麽?”
杨培芝嗤笑一声,不置可否:“是。”
“娘娘是为了赎罪麽?”
杨培芝凝神,默了片刻说:“不管你信或是不信,倒也不全是。虽然我不喜独孤昱,可我也不忍心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女儿遭遇外贼的欺辱。况且我知道,昌睦,你的志向从来不在闺阁之中。”
她审视她的目光意味深长。
“可是娘娘,”咨阅扬起唇角,口吻戏谑的笑了起来:“我很清楚当下这个世道对我的期待。昌睦公主,须得是个品性贤明,恪守闺阁女德,垂范後庭,遵行家道的象征。如果她有悖于妇道丶法度丶人伦,阻碍了教化的推行,她就会被天下人所唾弃。”
“您看,无论皇兄如何失德,世人也许会对他失望,但永远不会质疑他的正统之位。所以当下,还不是最佳的时机。我想要的,是名正言顺。”
名正言顺。
她细细咂摸她的话语,半晌後一笑:“如此,我便不再多言了。昌睦,你我虽然不是母女,平日里疏于来往,但我毕竟是你宗室里的长辈,需要我这个太後开口过问的地方,我杨培芝不会对你吝啬。”
咨阅颔首:“多谢娘娘好意,倒是有一事相求。”
杨培芝挑唇,“我听说皇帝两日前下了一道敕令,等你出嫁後,户部将收回公主府的食邑和食实封,不再列入财政度支,是这件事麽?”
食邑和食实封是昌睦公主府的主要财务来源,秦哲这般行事,就是要将她彻底抛弃在原州,任由她自生自灭。
“不是。”咨阅同样挑唇而笑,“儿臣恳请太後娘娘照顾好徐砚庭,她是我在四门馆的同僚,也是朋友。”
看到杨培芝大感意外,面色转为惊愕,咨阅笑了笑起身,鞠躬行礼:“儿臣告退。”
她望着她的背影出神,李良见入殿通报:“娘娘,尚仪局司赞上官苍苍求见。”
“洛城的宗室里闹起来了,此事哀家有所听闻。”杨培芝擡手,命跪于地砖上行礼的来人起身,“你是司宫台的官,你要陪同独孤家的世子回洛城,不必向哀家请示,你应该向司宫台告假才是。”
上官苍苍领命起身,但是没有告退,立在原地,静静躬着身。
殿中有一刻微妙的寂静,“上官,”杨培芝扶额冷笑:“你不会是要同哀家道谢吧?可别,我不需要。救你是出于本能,咱们之间可没有什麽额外的情分,千万不要再提那晚的事,一想起来,哀家就後怕。”
苍苍颔首:“此外,还有一事相求。”
她的腔调听起来很熟悉,杨培芝困惑擡眼,从指隙中看向她,喟叹一声道:“哀家会照顾好皇後的。”
苍苍讶然擡颌视向她,杨培芝得意的笑问:“是这件事麽?”
苍苍再次颔首,纠正她说:“回太後娘娘,是徐砚庭。”
待她告退後,杨培芝怔怔咽下一口热茶,冷嗤着笑:“这帮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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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上野从前是一个不吝笑意的人,但是苍苍已经有段时间不见他那双桃花眼里有波纹泛起了。
他有诸多顾虑,国事,家事,还有他的表兄秦衍。
她靠进他的怀里,跟随他的视线看出车厢的窗外,这场大雪从长安一直绵延到了洛城。
她握紧他的手,那对连环玉镯碰撞着,珑玲的响,他垂眼吻她的额头,“累了麽?”
她点头,“有一些。”
他擡起右臂要揽她的腰,却带起了她的左手,苍苍看看自己被悬吊的手腕,又仰脸看向他,低声哄诱说:“殿下,咱们把这个摘了,好不好?”
“不要。”他否决,右手退出玉镯把她拥入怀中,左手替换了进去,又握紧了她的左手。
苍苍躺卧下来,枕在他的膝头和手背上,抚摸玉镯表面冰润圆滑的弧线,喃喃说道:“扣了环了。”
他真的,很爱她吧。
她的眼底映透了翠色,溢出满满的晴光出来,他抚去她眼尾的湿润。
“殿下,我不会离开你,一辈子都不会。”她承诺。
曾经,他的父亲母亲被迫远离了他,跟他一起成长的同伴一次又一次被迫远离了他,他害怕,她同样也会离开他。
而她,也一样。苍苍在此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们。她有一些累了,便睡着了,梦里她又见到了他们。
宅院里的黄昏暖热,静好,爹爹喝茶,娘亲浇花,哥哥们正在逗弄水缸里的金鱼,它们中的一条受惊了,鱼尾翻动,激起一捧水花。
那捧凉意溅落到她的脸上,她闭眼,跟着打了个颤。再睁眼时,面前的所有人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