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说“六月飞雪”象征着蒙冤,世界上真的会有六月飞雪吗?可如果没有下雪,怎麽孟修源忽然觉得这麽冷了呢?
这是一个只有孟修源自己红眼眶的早晨,这个早晨只对他一人特殊。
孟鸷走得很突然,突然到孟修源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为什麽要被带走。
直到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孟修源哭累了,声音半点也发不出,孟春雷才起了床,刘庆玖才回来。
“你吵什麽?”刘庆玖给孟修源开锁。
“我哥呢?他被带去哪儿了?”孟修源强忍着嗓子的不适,问。
“医院。”刘庆玖道,“你找不到他的,就算找到了也带不回来。”
“我不明白!他得了什麽病要去医院?”
“他病得还不算厉害吗!你是真的不懂?他一个男的,也喜欢男的,被坏家夥三言两句哄走了!我在告诉他什麽是对的,让他改过自新!我问过医生了,他这是典型的精神病!甚至可能要坐牢!”
“你听谁说的?哪个医生?我去找他!”
“你一个小孩子管那麽多做什麽?”
孟修源忍不了,他夺门而出,门框太陈旧,上面有道劈开的裂缝,里面弹出一道利刃般的细条,狠狠地扎进孟修源的掌心,鲜血染红了他的手,血顺着手腕爬上胳膊,可他全然不顾。
我要找哥!我要找他!
他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奔走在大街小巷,头发凌乱,衣衫不整。
他的脚下是东关的街道,东关街依旧时常飘来火车车鸣声,它载着无数人的思念和追寻去向不知处。市井炎凉,巷陌角落,量贩街喧闹无比,阳光给这条街道蒙上朦胧的色彩,使之如梦如幻。新风路上有陵园和纪念碑,还有新开的商场,这是这座县城迄今为止最大的商场,据说还是县长亲自提名,叫“繁花”。梨园东里越来越好了,来听戏游乐的人愈发多了起来。
一切都在欣欣向荣,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唯独除了大院儿一角。
孟修源一路跑到了西关,这里没有他所熟识的人。准确来讲整座县城除了他的街坊邻居丶亲朋同学,他再无其他认识的人。他和哥哥不一样。
福禄街很安静,这里又有许多人搬走了,连老人也所剩无几。功德街丶德化楼正闪闪发光,三毛商场倒是有些冷清了。
“哥……”孟修源喘着粗气,扶着电线杆,道。
阳光变得这般可恶,像是要扎烂他的双眼。道路像是要着火一般滚烫,又像是沼泽般要将他吞没。模糊间,他恍然像是听到了锣鼓喧天的声音,似乎有人结婚了。
他好像看到了漫天的红纸钱,一道道顺着风飘到他的身边。
……
……
高考要出成绩了。某天,孟修源忽然想起这件事。
已过了两周,他跑遍了县城大小医院,没有哥哥的半点消息,以至于有时他在想是否是母亲找了个地洞将他藏了起来,使得世人都找不到他。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孟修源轻蔑一笑。
今天便是出成绩的日子,他们要去学校领自己的成绩单。
出门时他没和任何人打招呼,也没有人在意他要去哪里。
等到完全走出大院儿,他猛然觉得外面的空气如此香甜,他对身後的院门竟无半点依恋。
骑行到学校也不过一二十分钟的光景,他闷声前进,没有回头。
他前段时间实在烦心的时候就用估成绩这个方法来让自己安静下来。他将整套高考卷子重新写了无数遍,以至于他对自己的分数了如指掌,去北京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他要走的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不过走之前他还要找到哥哥,倘若现在找不到,等到以後自己有足够能力也会把哥哥从泥沼中拉出来。他还要去哥哥去过的地方,去南方,去临海的城市,去北疆丶西境,去了解不同地方的人和事……
可这些幻想在他接到成绩单的那一刻轰然坍塌。
成绩单上显示他有两科分数几近个位数,还有几门同样惨不忍睹,只有数学是满分。
“什麽……?”孟修源诧异,站在那里许久没有擡头。
老师曾说过考试会出现很多意外情况,例如改卷教师合分出现问题,毕竟他们现在的卷子还是手改。
“你的成绩我们老师们也很诧异,前前後後反复向上申请复查,但得到的意思都是合分无误。你也知道你们的试卷都是机密,我们看不到……”孟修源的班主任安慰他道,“孩子,我们都知道你不容易,学校也在不断再向上申请,如果有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这是你的毕业证,拿好。”
“谢谢老师。”
庞然冲击差点击垮了这麽一个方才还在幻想的年轻人,无法抑制的怒火在胸口熊熊燃烧,像是要冲破□□的束缚,点燃整个世界。
“孩子,有些事要看得开。”孟修源走出办公室,班主任对他这麽讲。
孟修源总觉得班主任的眼神里透着无奈与悲哀,像是有许多话想说,又像是什麽都说不出。
他相信学校和老师,他的成绩有问题,一定有人能帮他找回自己的成绩。
……
“你就没想过是不是自己的问题?有没有写串行,写错题?”刘庆玖在淘米,道。
孟修源心里一凉,但还是耐心解释道:“考了这麽多次,这样基本的做题要求我还不知道麽?况且不是一科这样。我的成绩一定有问题。”
“唉,我就说你考个这有什麽用呢?拿个高中毕业证不久行了,大家不都是这样?能考上大学的有几个?你还想去北京?成绩找不回来你就出去找个活儿干吧,你哥哥去治病,你正好早点去赚钱,早点成家立业,我和你爹也好安心入土……”
孟修源无话可说,转身上了楼。他对刘庆玖他们实在没什麽可说的。
他还是相信学校和老师,他的成绩有问题,也一定有人能帮他找回自己的成绩。
直到两天後,他再次去了趟学校,他想去问问学校现在的进展,有没有找回他的成绩。
那天是他人生的至暗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