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印平选择性地回复道:“傻,说好听点是单纯。”
“……”
“但是傻人总会有傻福,有时候想的多反而不是件好事,还不如没心没肺地去玩,去闹,去相处。”谷印平道,“人一旦敏感细致起来,世界就会被拆解,自己便会陷入痛苦。”
途中他们经过了莫日格勒河。这条河在夏天时很美,九曲十八弯的牛轭湖延伸到天边,光在河面上撒满碎金碎银。擡头去看,天际高邈阔远,偶尔可以看到云,但也是浅淡的。世界在这里被放得无尽之大,人只会觉得自己是何等的渺小。
但现在,在这个泼水成冰丶冰晶如天女散花的地方,这里只有冰原以及穿的各式各样的人群和马群。在这里孟鸷不能停下,一旦停下无论穿的多厚面临的一定是手脚冰凉丶甚至生疼的结局,而当地牧民却很智慧,他们的民族服饰美观实用,帽子翻毛,大袍子挡风也保暖。
到鄂温克旗花了他们好些日子,不过还好有骆驼和马匹,让路途显得不是那麽艰难。
这次那达慕大会聚集了鄂温克族丶蒙古族和达斡尔族等民族。对于鄂温克族人来讲,他们大多热爱蓝色和黑色。三个穿棉衣的汉族人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甚至语言也産生了莫大的障碍。他们只得找到当地懂汉语的向导,向导名叫阿木古兰,翻译过来是“平安”,所以他给自己取的汉名就叫“李平安”。
未琛明到这里来主要就是看服饰,恰巧阿木古兰酷爱本民族服饰。
“毛上衣用斜对襟的,节日时男人要穿短皮上衣或者高皮袄,妇女就穿得很多样了,敖鲁古雅鄂温克族丶陈巴尔虎旗鄂温克族的女人很喜欢镶边连衣裙,耳环手镯戒指一个也不少,要不然就得配上镶饰玛瑙。”阿木古兰看着三人的服装摇了摇头,“你们这麽穿太冷,我那里还有多馀的狍皮靴子丶皮大哈和胡儒木。”
“我知道皮大哈是兽皮短大衣,胡儒木是什麽?”谷印平插嘴问。
“也是一种皮上衣,办喜事要穿的礼服。那达慕穿倒也凑合。”
未琛明也随身带着笔记本,偶尔往上记几个字。
孟鸷凑过去瞄了几眼,“记这麽少,回去後再看能回想起来吗?”
“足够了,剩下的都记在脑子里。”未琛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着道,“印象深刻的东西不会忘。”
应该是自己喜爱的东西不会忘吧。孟鸷暗自想道。
不远处响起了歌声。遥望过去,大群的人正在舞蹈。
“那是民族歌曲联唱,还有民族服饰队的民间舞表演。”阿木古兰道,“你们可以凑近去看。但注意一些停在外围的马,不要故意挑衅,有的马性子很烈。”
孟鸷走近,他想如果有人长了翅膀飞在天上,一定可以看到开满鲜花的冰原,而鲜花就是鄂温克族人和他们的衣装。
之後是草原三项和马术,连带着冬泳。
目不暇接之际,一个只穿泳裤的人从三人面前经过,他举起双手向人群示意,然後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泳池。
或许这便是草原人与生俱来的豪迈吧。
中午吃过当地的手扒肉,喝过奶茶,其他人稍作休息,三个没见过世面的汉族小夥儿又冲了出去。开始时谷印平还慢吞吞地跟在後面,直到雪团砸在他的脖颈里,他的血脉似乎忽然被激发,转而没了沉稳的形象。
下午有雪地赛马丶颠马,甚至还有赛骆驼丶雪地漂流的活动,一个个夺目的场景胜过外面一切演出。
这是一场来自冰原的盛景,是淳朴人民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结果。
谷印平回去写信了。自从到这里以来他的笔便没有停下,每日至少写一两个时辰才肯罢休。
孟鸷的相机始终没有放下,照片上的草原人或是隐忍,或是顽强,或是激情万丈。
正当孟鸷低头一张一张过着底片时,未琛明忽然拍了拍他的肩。
“你擡头看。”
顺着未琛明的目光,孟鸷看到了一轮巨日悬在空中,看上去离他们很近,似乎触手可及,周围辐射着光环,顶部还有倒置的彩虹。
“那是什麽?”被这庞大景象惊住,孟鸷下意识放轻了声音,似乎这样才能表达他对自然的敬意。
“我猜是‘幻日’。”未琛明道,“吃中饭的时候阿木古兰提到了,但并不是每一天都会出现,我们运气还不错。”
幻日就是天上出现多个太阳虚影,産生日晕,倘若用肉眼直视太久会伤眼睛。
方才阿木古兰又去蹭了碗奶茶,这会儿才回来,但孟鸷和未琛明并不在意。
“呼伦贝尔的冬天永远是零下三十度,但这只满足了寒冷这一个条件,除此之外还要有风雪和薄云,这样才能出现幻日。”阿木古兰笑得很开心,仿佛半张脸都是他张开的嘴,“你们运气真的很好!”
回想起刚到北境时,孟鸷觉得海拉尔车站的风很大,越往北走空气就越来越凝滞,但刺骨的寒意始终没有消散,甚至更烈。
孟鸷开始羡慕未琛明的长发了,头发贴着後颈一定很舒服,哪怕只能提供一丁点暖意。
闲谈时,阿木古兰得知他们夏天还要来。
“你们要是夏天来,就往东北边上再走走,走到黑龙江那边去,红旗岭的水鸟很漂亮,很适合观赏。”阿木古兰擡头望着天上盘旋的鹰,“冬天只能在这里看鹰。那是从西边来的鹰,和新疆接壤的地方有很多猎鹰人,真没想到他们也会来这里。”
通过阿木古兰,孟鸷对猎鹰也有了些了解。如果问哪个民族对鹰有独特的情谊,柯尔克孜族一定当仁不让。
“你们之後不是打算一路向西去新疆?正好可以去帕米尔,去看猎鹰之乡。那儿的人养了几千头鹰隼,每一头张开翅膀後都有人的半个多身子那麽大。”阿木古兰接着说,“‘左牵黄,右擎苍’,就像马儿于我们一样,鹰也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
孟鸷似乎又听到久违的风声了,只是这股风来自心底,呼啸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