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着眼北屋,屋顶采用的是重檐四角攒尖顶,侧面摆了一排盆景。内门紧锁,屋子只有一层,外周墙壁的漆已经泛黄发黑,长年累积下来的雨痕固化其上,老旧是真的老旧了,也难见有人精细呵护。
孟鸷没接未琛明的手,直接进了内门。
“老宅住得不挺好?为什麽一定要搬出来再租一个?”他问出了长久以来想要询问的问题。
“老宅当然好呀,”北屋前停了辆上锁的单车,未琛明将它移到边上,然後转头道,“但毕竟不是我的,是我爸妈的。”
“你要是想住,你爸妈肯定也不会拦着吧?”
“我妈不在了,我爸很久也难回家一趟,他当然不会管。”
说到这儿,未琛明忽然没了下文。孟鸷进了北屋,发现里面的陈设与外观大相径庭。
巴掌大的屋子被未琛明收拾得井然有序。一进门,擡头就能看到两盏雕着镂空荷花雕的吊灯,东面有扇百叶窗,窗前是写字桌,写满字的稿纸整顿整齐,放在打字机一边。写字桌旁靠墙角的位置竖着摆了书柜,最上面陈设的书大多和设计相关,偶尔掺杂几本诗词曲目。
“这是平时写字的地方,那边书柜上的书你想看就拿,走时说一声就好。”
窗边悬了一副小挂画,大约只有两个巴掌大小。西边是床铺和衣柜,柜前又摆了一个实木落地衣架,上面只挂了两件衣服。
“只这一张床,平时也是一个人住。”未琛明尴尬一笑。
南边是个长桌,像是个操作台,最里面放了六把大小样式不同的剪刀,边上放了两把服设人台,一把上已穿好一席钴蓝女式旗袍,上面绣的青花由暗纹与银线组成。
“你很早就开始做这些了?这是你自己做的?”虽说早就知道未琛明对服装设计感兴趣,但孟鸷还是很诧异。
“是,没毕业时闲了就去裁缝店当学徒,跟着学这些。那身旗袍还没做完,放在这儿有段时间。後来你们来了,我就去了老宅。”未琛明嘴角的笑容淡了一些,“这身或许能完工,下身恐怕就难见天日了。”
孟鸷懂未琛明的意思,他要把服设往後放一放,和大家夥一块儿做平面设计了。
“你要是真喜欢,为什麽就一定要随衆呢?我不懂设计里面的弯弯绕绕,但我至少知道每行每业都有不易。”孟鸷抚摸着旗袍,触感柔顺,衣领处的三朵青花大小不一,由上而下垂了下来,正好贴着盘扣,除此之外不见任何过度修饰,“困难是一定的,但至少它能让你快乐,它带给你的收获是富足的。”
内敛而不卑微,优雅而不轻佻。
尽管孟鸷说话时并没有看向未琛明,但後者的眼睛始终停留在前者身上,“孟小鸟,我怎麽感觉你变了一些呢?”
孟鸷放下衣服,“哪里变了?”
“说不清……像是说话的感觉变了。”还是说你本身就是这样?未琛明陷入了思考。
……你到底还有多少特点令人心向往之?
沉默许久,未琛明像是想到了什麽,啓声道,“租这间房子是为了出行方便,在大学时就在这里住,离裁缝店也近。况且是用自己的钱,我更安心些。平日这里不见人,房东在别的地方有房子,不常来,柳姐他们白天一早就走了,晚上很晚才回来。门外熙熙攘攘,门内只有鸣蝉,这样的差异感很适合工作学习。”
孟鸷不太明白,又觉得有些明白。
也许这就是文人所追求的某种意境吧。
“挺漂亮的,布料也舒服。你要是拿出去卖,甭说别的,我姐肯定打心里喜欢。”孟鸷随口一说,“怎麽不试试看呢?我还是希望你做下去,哪怕只是当休闲时的兴趣也好。”
“你收拾吧,我去门外等你,顺便看看有什麽好吃的。”他继续道,“来的时候看到一条小吃街,一会儿回来找你。”
在孟鸷离开不久後,未琛明收拾衣物,还有桌上的手稿,又将门外的盆栽搬进屋内,放在窗台边,放不下的就去东面房东住处,摆在朝阳的阁楼里,窗户半开,这样就算有大雨也不会打湿屋内。
而在全程动作里,他时不时游神,回想孟鸷的话。
很少有人来这里看他,即使来了,看到操作台,大多数情况下会说些“你有的是钱,就算砸了也有人给你兜底”“服设哪有前途呢?顶多开个裁缝店,或者去卖衣服嘛”“做什麽都一样,赚钱就好了嘛,你现在干的平设不也挺好”这样的话。也正因此,他将这身旗袍锁在这里,也很少提起先前的想法。
和大家一起,终究是不会出差错的,就算错,风险也会降到最低。可一个人做事,他怕失败,怕输得体无完肤。
说到底,他的身上始终有一些难以抹去的懦弱感。像毒品一样,他甚至不知道什麽时候染上的。
别人都说他有钱,父母才华卓越丶伉俪情深,他该享有无上的幸福。
母亲去世後,她生前物什悉数运回舅家,要麽被父亲锁在某个只有他自己能进的房间。而父亲又怕睹物思人,于是远赴海外,年年道要归家,可三年五载的推脱才是常有的事。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未琛明觉得未盛是不是在外面出了意外,可定期寄钱的事打消他的年头,或者是未盛又有了新的人,对不起母亲了,可三年五载後归家後第一件事是去母亲的墓地探望,待不了两天又会悄无声息地离开。
就好像未盛和祈瑛的感情是真,但未琛明的到来只是意外中的意外。
所以母亲离开後,他比之前更加努力,对与他有关无关的人都同样施以最纯真的善意,将自己营造成完美的人,哪怕别人将他的好都当做理所应当他也觉得无所谓,只为让父亲因为他多留下来片刻就好。以至于到了现在,先前的行为已成了他如今的习惯,而父亲仍然没有丝毫动摇。
“未琛明,我等了你好久啊,你还没好吗?”门外传来一阵呼喊,打散了未琛明的想入非非,“门口有卖清补凉的,我还是头一回吃。老板人真好,买一送一。”
“这就来!”未琛明闻声冒出头,回道,手里提着东西往外走。
门槛果真太高,出来时差点又被绊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