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激动,呼吸急促,说话就费劲了,停下来喘了几口粗气。
陈池再铁石心肠也很难不动容,他低声说:“您慢慢说,您现在这状况先把身体照顾好吧,我送您去省城或者上海,看看有没有办法换肝丶换肾,我来找人,费用我出。等您好了,再谈别的吧。”
屠见春浑浊的眼睛里慢慢汇聚起泪水,他的手轻轻地抖起来,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屠见春临了还有人这样惦记我,我这辈子不亏了。我好强了一辈子,在长南这个地方也风光过,没想到到了最後这样收场,也对不住你。陈池,我是当爹的,阿远资质平平,我还有一口气在就要为他谋划。你放他一码,让他下半辈子也有个吃饭谋生的地方,你就当看我最後的几分面子。我年轻的时候不懂事,为了其他女人把他妈赶走了,我欠他的,我只能拉下这个脸来找你。”
“屠总,我和他本来无冤无仇,五年前我收购你们的五十目生産线,完全是为了帮你们一个忙,您应当知道。
我去新建立一条新生産线也不是什麽难事,我顶着压力收购了你们的工厂,因为您说我不收购,你们的资金链就要断裂了。
我卖了一个天大的面子给您,你们恩将仇报。
等你们脚跟又站稳了,就说那个专利不包含在打包价里了,是你们单独所有了,导致我一个工厂没办法开工。
我有错,错在感情用事,错在急你们所急,为了赶时间草草签了合同,错在以为你们满口答应就没有专门落在合同上。
屠总,在这件事情上我不光亏了一大笔钱,我还做了待宰的年猪,损失了我的名声,您知道这不是我的做事风格。
我一直不想两败俱伤,好几年了,您一句话公道话也没说过。
我和他没有什麽交情,我做这些也是为了您和我的交情,但您要是不认,我无所谓。”
“阿池啊,阿池。”
屠见春老泪纵横,却又实在没脸说什麽,自己的儿子不争气,他也做不到大义灭亲,理亏是实实在在的,将死之人对儿子的不放心也是实打实的,只能放到这一声声“阿池”里。
陈池拍拍屠见春的手,轻轻地把它放回被子里,安慰他说:“您好好养病,我再和远哥谈谈。”
他转身慢步离开了病房,干枯冰冷的不适感一直还留在手上。
他不是五年前的他,感情牌已经用完了。
他刚出了病房,看见屠行远站在病房门口不远的地方,眉眼沉沉地盯着他,像一只秃鹫。
他脚步没停,递了一个眼神给屠行远,後者跟上他的脚步,两人一前一後走到不远处的一个窗户前站着。
谁都没有先说话,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病人挂着吊水推着吊水的架子,病号服外面套了一件薄开衫,一个人在走廊里走来走去。
陈池开口,“不带你爸去大城市看看吗?兴许还有机会。”
屠行远扯了扯嘴角,“到这时候了,都是垂死挣扎,他的身体条件已经不允许了。早一两年,倒是可以,家里没闲钱,老头逞强不去。”
他又加了一句,“都是拜你所赐。”
这次换陈池冷笑了,“拜我所赐?要是没有我,你们屠家四五年前就不知道在哪了,远哥,你一直搞不清楚状况,真不适合做生意。当时你就应该拿着剩馀的钱老实呆着,至少下半辈子温饱不要担心。”
“我去你妈的,你算什麽东西,当年要不是我爸,你就是个烂在泥里的小瘪三,我正眼都不带看你的,你现在想在我面前耍威风,做梦。为了赢我,专门去追的葛熙吧,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我实话告诉你,大不了鱼死网破,我把专利交出来我能得什麽好处?我就是要耗死你,恶心你。我们葛家完了就完了,反正老头也看不见了。”
屠见远眼睛里都是血丝,那眼神像沾毒的匕首,声音虽然是压在喉咙里的,目光却有困兽般的疯狂。
陈池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算了,困兽就不要落井下石了,屠见春冰凉的手感还留在他手上,给老头留最後一点体面。
他语气如常地说:“到时候跟我说一声,我来送老爷子一程。”
说完,他擡起腿不急不缓从旁边的楼梯上下去,他精瘦的背影很快从楼梯上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