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中流淌出一条万世流景的帘幕,在我眼前如水般潺潺而过。
我终于看到了父皇与母後的前缘。
在最高的山崖上,虚弱的殇花被风扬起来,落入不可名知的神域。
我听到了父王的自述。
“我第一次见到馥杯的时候,她正在栀垩国的一座山崖上酒杯一样的巨型花朵中沉睡,安静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
我把她接回寝宫,悉心地照顾她。几日後就宣布她为栀垩国的王後,见过她的人,都震惊于她倾国倾城的容貌。
馥杯不会说话,只是温柔地微笑,那笑容,仿佛能够照彻任何一个寒夜。
就在馥杯被册封不久,朝中的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就来找我,说:‘陛下,臣下感到一个灵力十分高绝的人潜在栀垩国。’
我笑他多虑:‘潜在又怎样?栀垩国并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损伤分毫。’
他却更加正颜厉色说道:‘陛下,这样的危险不可以延续,我们必须防范于未然,尤其是来历不明的人。’
我大怒:‘来历不明?你是说馥杯吗?你是说我不应该这麽快速地立她为後吗?难道我连选择自己的王後的权利都没有吗?我是栀垩国至高无上的领主,凭什麽受你们的桎梏!’
他提醒我说:‘我们有时候不可以随心所欲,即使我们是神,即使你是栀垩国的领主。’
我并没有把大臣们的上奏放在心上,还是陪着馥杯度过朝朝暮暮。
这一天,我从树上采摘下好多的花朵,积聚的花瓣从我的手心吹散。我问馥杯,‘你很喜欢风吹起花瓣的样子麽?’她笑着点头。我驱动神术,让满树满树的花朵凋零飘落。
後来的某一日,馥杯就突然在寝宫里不见了。
我问遍了所有的宫女,她们全都噤若寒蝉,我搜遍了整座王宫,而当我在地宫里找到馥杯的时候,她全身都是血迹,昏迷不醒。我抱着馥杯,抱着这个曾承受千劫百难的女子,热泪盈眶。‘馥杯,我绝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的伤害。’
臣下们不断进言,连倬苦都说,‘陛下,一个高挑的紫色钻石酒杯装着令人万劫不复的迷药,换作别人,也会喝麽?’
我又怎会如此轻易地相信,如此轻易地放弃。
的确没人敢伤害她,因为那个时候的她,已经怀有了身孕。栀垩国的子民都非常珍重与保护新的生命。
当我们的王子玄落出生之後,讨伐她的声音愈演愈烈。我对着他们怒斥,如果想要杀死馥杯,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否则,谁也别想伤她分毫。
直到有一天晚上,圣灵托梦给我,问了我一句话——只为了观看一朵花的绽放而死去,值得吗?只要你肯献出馥杯的生命,你就会拥有高于泽之十倍的神术。泽之神术的高绝万衆瞩目,如雷贯耳,他也是栀垩国创国以来最为被子民们赞颂的帝王。
我看不清圣灵的面容,但是我知道她就是圣灵,因为,那种前所未见的气场覆盖了我周围的一切。在她的威严之下,我不知道怎麽会鬼迷心窍地答应。
第二天醒来,我发现自己真的多出了高于泽之十倍的神术。原来这并不只是一个梦,但是我想後悔却已经来不及了。
馥杯得知我祭出了她的生命之後悲痛万分,从来都不流泪的她泪如雨下。我企图去拥抱她,但是她一直倒退,一直流泪,仿佛用眼泪说着,‘好,很好,很好,很好……’
臣下们将她绑到王宫前的广场上,馥杯趴在地上,被削尖了的竹筒,一根一根插入後背,面容表情淡若云烟,我站在她面前,其实我早已泪如雨下,但我却偷偷用神术化掉了所有的眼泪,装作异常地冷酷,笑着说,真是该死。
而她,不让我靠近与触碰,当天空中一道圣灵的光闪烁而过,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响,馥杯顿时满身鲜血,然後,她匍匐在漫天漫地流淌的如雪光的栀玲花里含泪微笑。
她纤长的手指向前伸展,企图伸到我的眉间,画面突然静止,馥杯的身影破裂成碎片,幻为苍白的花瓣,惨烈地飘逝。与此同时,栀垩国的天空变得压抑又厚重,像是正被神术笼罩,沉沉的色彩比我的心绪还要悲伤。
在成群的栀玲花第一次从天空坠落时,我看着花朵曼舞,对着天空问:馥杯,这是你在惩罚我,对吗?
我的确拥有了高于泽之十倍的神术力量,但是,失去了最爱的人,要这神术还有什麽意义?自此之後,我每每抱着玄落时,都会想起馥杯最後在我面前随风而去的身影,她那麽娇小与迷人。恐怕,从此之後,我永生永世无法再与她相见。这也成为我永生永世的痛。
馥杯死後,我一直等到许多年之後,才把王座冰封,临死前,我看着天空笑着说,我终于可以去找她了。
而邀天在圣灵天最高的山峰上,面朝整个悠宙,把手腕割破,她的血液从手腕渗透出来,顺着小指指尖一点一点滴下去,化为飘飞的花瓣,落到栀垩国的云朵上,化成栀玲花,她的眼泪也跟着落下,变成栀玲花上清澈的露水。
在栀垩国,没有人知道这是“葬天魄”的必要仪式,仪式之後,圣法“天月迁轨”和“衆星没迹”将会笼罩在栀垩国的上空,变成栀垩国天空上蒙蔽日月与星辰的厚厚的封印。
邀天每次给栀垩国施完封印圣法,手腕处的伤口和流出的最後一抹血化成一朵根茎带巨刺的紫色花,盘旋在手臂上,像是绣上去的。
邀天每次的封印,表面上波澜不惊,可是内心的咆哮如猛兽:栀垩国的一切,你们不是喜欢我的血液吗?我让你们每年,每月,每天,每分,每秒,全都血流成河!
栀玲花直接掉到身上会让银壤沙运行紊乱,只有使用神术才能屏蔽。因此,栀垩只有灵力高强的神术师才生存自如。
看完这一切,晴隐满脸流着悲痛的泪水,伏在邀天膝下,抽搐的双肩轻轻搭着细弱的白发。
晴隐说,“当年馥杯被行刑之前,我曾是馥杯的宫女,我父亲倬苦得到不利的消息,想要在第一时间解救,却因为我的玩忽职守,造成了消息的阻断……”
晴隐想从经卷中寻找方法,弥补过失,最後,倬苦将秘术之卷统统交付,而代价比馥杯的刑罚更苦。
银壤沙不得流动,灵力被封禁,用以专心经营智谋,不得练习秘术……被关于地下,终日不见天日。是孤独还是忏悔催生了满头银发?让原本在栀垩里人人羡慕的最浓密的黑发一夜雪华?
邀天的面纱落下,是和馥杯一模一样的脸,我轻轻唤她:“娘亲……”
在父王打算殉国的前一刻,邀天去见父王,她的气势与馥杯完全不一样,她的容貌和馥杯一模一样。
邀天看着父王,说:“我是圣灵天里至高无上的圣灵邀天,馥杯是我的一个魂魄,她在我未发觉的时候分离出我的身体,采了圣水池中莫莲花变成我的模样,下到神域,却没想到被你所见,与你相恋。”然後,邀天看父王静默不语,半晌,她又说:“馥杯的出现,就是你永世的毁。”
父王说:“但是我永世不悔。”语气郑重其事,像是没有什麽事情比这还要隆重。
邀天衣袍飘飞,像极了栀垩国王城上大风里舒展开来的猎猎旗帜,她驱动手指,结了一个印,她说:“我把你载入拥有馥杯的幻境,结成一个硕大的桃花晶,你与她一如初见,你们将在幻境中永世相守,万年亿年,你愿意吗?”
父王露出满足的微笑,点头应允:“我愿意。”然後,邀天驱动手指,发出圣法,父王的面容渐渐流逝在空气中。地上硕大无比的桃花晶是粉紫色的,很是玲珑别致。
邀天又抛出几个桃花晶,我打开来,对前尘往事越发明了。
邀天从小有叠魄,上一任圣灵主把其中一个具有破坏性的灵魄分离出後赋予肉身形成碎剪,碎剪被关在魔族多年,因为圣灵的灵魄抵抗魔性而没有成魔,後来回到圣灵天,却不为人知,依然暴戾残忍。而这一切,开始时,邀天并不知情,只是她与碎剪姐妹相称,第一次见到碎剪,是在圣灵天与魔族的对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