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原枕国(下)
馆桃
茂林之外,过了一个小桥,就是盈盈一水,仿佛隔岸就有伊人在侧。轻岚在静水间散开,飘漾的雾有种幽微的声音,水影中漂浮着涅白的云,水边柔软的芦花,纤细的高草,映衬着白色的云影。
沿路的竹子滴滴坠泪,我的心比竹子还要潮湿。
水中央一方亭台楼阁,暝霭凝重,轻岚绕树,雾失楼台。浅金色的薄雾在雕梁间游荡犹如高贵的忧伤。
走着走着,突然我们又走回了原位,原来这里被设下了迷宫,夙篁说:“这迷宫就像悠宙起源一样难解,让我试试看。”
眼前迷宫的破解方法,我们之中除了夙篁之外没有人懂。不过很快夙篁就摸索到了设置的规则,破解开了它。
琴身发出巨大的光芒,越靠近琴弦,光芒越亮。我们走到楼阁中,没有一个侍女,只有一个红衣女子。
见到我们时,她轻轻拢着头上的金饰,那金饰薄如蝉翼。黑如墨染的温柔长发并没有完全束在头上,相反,馀下的发丝在空中四处分飞散,红色的霓裳在地上铺展绵延,从宽大袖口中隐隐露出的手指白皙纤细,握着一把温润如玉的梳子,梳子如同华丽的彩饰,夺目地在她手中迅速翻转。
她明明知道我们来了,但却仿佛根本没看到,她说:“夙篁?你带他们来了?我交给你的任务倒是完成得不错。”
窗外,层云掠过,瞬息间的仓皇。
夙篁的双眸里如冰刃似地寒光绽放,他疾言厉色地说:“你说什麽?你,再说一次!”
她笑了:“我说,你真的跟他们待在一起太久,把主人我——馆桃都忘了吗?直到现在就不用再演戏了,从来没有敌人进了我的楼阁,能再活着出去的,希望这次我们主仆依然能配合得不错。”
夙篁拔出长刀,向馆桃砍去,但是中途复而砍向了我,他情急之下,企图将右手削去:“我以我右手的疼痛起誓,至死效忠于栀垩国的王,玄落。”
我“啪”地打落了他的长刀:“为什麽要这麽做?何必这麽傻,你又何必……”
夙篁跪下:“玄落,我的王,我会永远辅佐你,为你出生入死,你是我心中尊贵的神,值得整个悠宙顶礼膜拜。除却你的幸福我已别无所求。”
我扶夙篁起来,说:“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我转过身去,对馆桃说:“我承认你的魅惑之术的确登峰造极,我们刚刚来到这里,你就想离间我们。”
馆桃笑:“为了有趣我只有这麽做,可惜还是被你看穿了。这麽多年以来,很少有人问津我这里,你们这麽热情地过来,我怎能不热情接待?”
我说:“那还要感谢你才对了。”
馆桃年轻的面容,又傲气,又甜美:“玄落,你永远不会见到圣灵天的邀天,你连第二根琴弦都拿不到,我看你还是算了吧,回到你的栀垩帝国去,否则,你将带着你的疑惑和杏澈一样,永远埋葬在原枕国。”
我问她:“你为什麽要杀死杏澈?手段还那麽残忍?!”
馆桃仰天大笑,回答道:“因为她没有完成我交代的任务,最重要的是,不该爱上别国的王子!她到死都不知道要等的人是你。”
我说:“你又怎麽会知道?你真是滥杀无辜!”
馆桃说:“我总是有我的办法知道!她该死!”
我说:“我绝对不会轻易放弃的,我们还没有分出胜负,现在就开始高兴,太早了!”
馆桃还是那样的笑:“本宫怎麽可能让你走过我这里?”
我挑起眉毛问她:“你就这麽确定我走不过你这里?”
馆桃说:“因为你是一个太善良的王,一个太重感情的人怎麽能成就大事业。”她的笑容凄艳而邪恶:“我会让你看到最精彩的死亡!”
说着,她挥动双手把身上的红色长袍斩断。沉静的红色堕入水底,幻成明亮的水痕。我的眼前突然出现无数的幻梦,我深至其中。
半空中突然闪现无数暖色的花瓣,玲珑绰约,缓缓地随风飘舞,然後源源不断地坠下,坠下……温暖的色泽无处不在,流漾,叠砌,犹如摇晃的水影,又缓缓缓缓地幻化消失。
我看到晴隐丶施云丶陌药被松脂包裹成琥珀,纷纷坠入水中,晴隐厚重而绵密的发丝堕在水底飘散开来,施云的佩剑被水光夺去了光泽,陌药怀中的药典被水打湿,字迹模糊。
我的耳边响着声音,我辨别出是馆桃:“他们将会一个一个死去,直至最後血痕满眼,血香满地。他们死的时候都会很美……接近残酷的美,血流成河,哀魂遍野。”
而夙篁,正用他刚刚企图砍去的右手挥刀向我砍来。难道,他和馆桃真的是主仆?
彻骨的疼痛,洞穿我的灵魄,我像是被放逐在玄冥六域的边界,再也回不来。我的知觉犹如花的精魂一样逐渐分离在空气之间,我看到了栀垩国亘古不变的压抑天空,看到在天空下受难的我的子民,看到用手指遮住我流泪的眼睛的潆魄……不可以,我不可以就这样死去,我的子民在等着我,我的眼前依稀出现他们泪水涟涟的面容,潆魄也在等着我,更重要的是,我的王国在等着我。不管怎样,我决不会放弃,就是这样一个意念,支持着我活下去。我用尽全力从迷离的幻影中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