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南卿紧张的心绪被他这一句话给打散,轻轻舒出口气,牵动缰绳对亲兵吩咐:“回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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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宣王府。
萧祁泯身着亲王蟒袍,自府中同一人并肩而出,待送至府门处,将手中的伞递给身边之人:“那就有劳舅舅了。”
他身边之人,赫然是本该处于南境的镇远将军!
镇远将军双手接过雨伞,重重一握:“殿下放心,一切都有末将在。”
镇远将军离开後,身边亲卫拿出另一把伞撑在萧祁泯头顶:“宫中淑妃娘娘递出消息,今夜陛下将宿于玉翠宫。”
萧祁泯应了声:“萧祁浚那儿有消息吗?”
“宸王殿下依旧在派人寻找古兰朵公主,但据我们的人所探,古兰朵公主在消失当夜便出了京城。”
匈奴狮子大开口,要求大齐割让嘉峪关为界的全部十四城,在收到消息当日的早朝,对于匈奴的再次出尔反尔,谁也不敢提议允诺。
朝中便决定按兵不动,由着匈奴和叛军相斗,无论是哪一方赢得胜利,大齐压在嘉峪关以南的军队都会第一时间冲上去坐收渔翁之利。
若是对方太过强势要求割地,那也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朝廷就决定置之不理。
如此一来,要娶匈奴公主的宸王便处于十分尴尬的境地,婚期一延再延,茫茫无定期。若是匈奴胜了,他或许有翻身的机会,若是败了,他的情况会比现在更为糟糕。
夜深之後,玉翠宫中,淑妃照例端来太医院熬制好的汤药,温情婉意的递道文景帝面前:“陛下,药已半凉,请喝药吧。”
文景帝眼下有浓重的乌青,即使这些日子日日让太医院多煎制一份安神汤,也夜夜不能寐,荣禧长公主丶崔家丶谭家等无数命丧于他之手的人皆在梦中反复出现,就连钦天监也被召来多次,皆束手无策。
而他的中风之症,若是不施展针灸,更是无法写清楚字迹,文景帝身心俱疲,浑身的无力感令他深深的恐慌,尤其是想到北境那支叛军有可能是宁王的部下时,他更是恐惧到了极点。
因此,在看到那碗毫无用处的汤药时,文景帝气得直接拂开,药汤溅落在淑妃的裙摆上。
淑妃的面色沉了一瞬,紧接着又扬起僞善的笑容来,好似又回到了曾经对待文景帝的疏离,不复这些日子的恭顺柔和:“陛下怎麽不喝药,可是因为这药汤不能治病?”
“什麽叫不能治病?”文景帝的眉头皱紧,面色阴沉的盯着淑妃。
淑妃不慌不忙的坐到文景帝身边,扫了眼文景帝无法控制而不断抖动的手脚,嗤笑道:“陛下只是中风了,不是聋了,怎麽连话都听不明白了?”
“你,毒妇!”话甫一出口,文景帝就立刻明白了,高声对外道,“来人!快来人!”
然而屋外毫无动静,反观淑妃拿着茶盏,仪态落落,轻抿了口:“玉翠宫同其他宫殿隔得远,再往後就是冷宫了,这还是陛下当年特意将臣妾打发过来的,陛下要叫谁?莫不是要叫李氏女?真是可怜,明明以前她才是陛下明媒正娶的王妃,好不容易生下宸王,封为贵妃,如今只能在冷宫中度日了,就连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也彻底没戏了。”
淑妃毕竟出生将门,在宫中搓磨了数十年,一朝露出真面目,语气之中是前所未有的强势:“如今陛下的皇子中,宸王因着同匈奴的关系已废,陛下恐怕也不想要匈奴这个贪得无厌的邻邦吧?能为陛下解决此事的纵观大齐,唯有我兄长一人耳,陛下还请以江山社稷为重。”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极低,艳丽的妆容配着满头华贵的金钗,像是话本中披着人皮的艳鬼。
文景帝胸口剧烈起伏,试图将人召来:“来人!朕乃大齐天子!给朕来人拿下她!”
紧闭的屋内‘吱呀’一声被推开,文景帝如面救兵惊喜望去,却见推门而入的是宣王萧祁泯。
竟无一名禁卫军!
萧祁泯手中携有一卷圣旨,身後是常为文景帝针灸的御医,他恭敬跪于文景帝身前,高声道:“请父皇立儿臣为太子,儿臣保证,在匈奴和叛军分出胜负之际,镇远将军定会携十万大军北上为大齐清扫疆土!”
说完,他将手中那卷圣旨展开,竟是一卷尚未题字的空白圣旨。
文景帝擡脚就要去踢,可他如今力不从心,动作十分迟钝,才刚伸出脚就被萧祁泯恭敬的按了回去。
文景帝想要再踢,却怎麽也移动不了。他已日薄西山,而他的儿子正值壮年,年轻的雄狮在向垂暮的狮王圈领属于他的地盘。
文景帝浑身的力气在这一刻全然松懈下去,浑浊的目光像是老了好几岁:“你丶你丶你们这是逼宫啊,你们这是要气死朕吗?”
“儿臣也不想如此做……”萧祁泯紧握着拳,重新跪好,“皇後还在世时,父皇再厌恶宁王,也还是给了他太子之位,宁王被废後,你又偏宠宸王,论长幼轮母家权势轮才学,我都不输给萧祁浚,父皇偏心之时,又何曾考虑过我?”
“就当是儿臣私心,朝中局势瞬息万变,儿臣不想成为第二个为大齐牺牲却得不到好处的宸王了。”他说的便是宸王娶古兰朵之事。
“儿臣会为父皇分忧,父皇依旧是大齐的天子。”
文景帝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高声诉苦的萧祁泯。
他确实同这个儿子不亲近,他偏向文臣,自然更喜爱其父为阁老的贵妃。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萧祁泯袒露心声,和以往的模样很不一样,能做出逼宫的举动,其心性狠戾程度竟然是衆皇子之中为最的。
文景帝望着他,忽然笑了:“去岁匈奴南下,也曾逼得大齐到割地的地步,却突然扭转了战局,朕的暗探告诉朕,并不是因为镇远将军。”
“这些日子朕一直在想去岁冬日之事。如今想来,或许同那支叛军有关,泯儿,你连那支叛军是何人组成都不知道,又是怎敢来朕面前争功的?”
萧祁泯的表情难掩惊愕,他看向一旁的淑妃想要求证,淑妃显然也不知晓此事,只能冲萧祁泯摇头。
他双眸中倒映出的文景帝唇角勾着,笑容如往日一般无二,那双浑浊的双目却深不见底,宛若一条毒蛇将萧祁泯从头到脚紧紧缠住丶窒息。很容易让人遗忘文景帝如今身体上的颓势,那是多年来积攒而成的帝王之威。
“儿臣……不知。”
文景帝变得极有耐性,倒真像是一名悉心教导的慈父了。他伸手,并不利索的手在萧祁泯肩膀上拍了拍,目光也柔和了:“猜不出也没关系,既然你想要这太子之位,父皇给你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