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便有二,郾城的匈奴已然走到了绝境,这些百姓甚至自己走不出这座城,纷纷向着身後的匈奴刀剑而去。
“誓死不为匈奴质!”
“誓死不为匈奴质!”
“……”
凄厉的呼喊响彻着郾城上空,义军正杀完第一批涌上来的匈奴,见此情此景,双目赤红:“不要——”
“住手!住手!”
百姓们绝望的一双双眼睛再度坚定起来,像是染上熊熊烈火,向着身後山穷水尽的匈奴同归于尽。顷刻间,整条长街传来浓重的血腥味,热血融化了落下的风雪。
苏浔知勒紧了缰绳,浑身发冷,点滴好似细密的渗透到骨血里。
在满目的赤红之中,她紧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传我将领,封城——”
雪片落至她的鬓角往下淌,化为冰冷的雪水,她紧握着手中长矛,在这一刻俯瞰向匈奴的目光又如寒冰:“屠城。”
*
暴雨落了整整一夜,如同一次盛大的雪葬。整座郾城到处都是尸体,街道上层层堆叠,甚至一个匈奴人身上还压了好几个。
义军打扫战场,希望找出还能喘气的大齐人,也给没能死透的匈奴兵再补上一剑。而後,又将所有大齐百姓的尸身一具具搜寻出来,藏于郾城郊外。
待做好这一切时,天边晨光破晓而出。
郁南卿站在苏浔知身後,一同向坟茔中的百姓鞠躬。
苏浔知长于北境,也同匈奴交战过多回,却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惨烈的情形,谁也没想到这些百姓为了减少义军的伤亡,为了不让匈奴的奸计得逞,不惜放弃生路。
郁南卿敛起眼眸,依旧未停下的雪水沿着她的睫毛滴落在脸颊之上,传来刺骨的凉意。
她也在城墙上,看到了城内发生的一切。
满朔城的匈奴皆被屠杀殆尽,无一活口,包括匈奴刚被派往北境驻守的那位二王子。
残酷的事实面前,苏浔知暗了眼神,自嘲道:“我还一直觉得我们同朝廷的军队不同,可是在面对匈奴之时,百姓们依旧得不到保护,我就这麽眼睁睁的……凌姑娘,我真的很难过。”
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挫败感。
“大齐先祖用了几代人的时间,才将匈奴驱逐在关外,先帝更是用自己的性命维持了大齐近二十年的和平。少将军你才同匈奴打过几回仗,你能守住朔城夺回郾城,已经远超朝中那些身经百战的将领了。”郁南卿道。
苏浔知侧过头:“你是在安慰我吗?”
“我只是实事求是而已。”郁南卿往前走了半步,同苏浔知并肩,她望向前方新填埋的土坑,缓声道,“大敌当前,连我们的百姓都如此有血性,少将军难道对我们的士兵没有信心吗?假以时日,我们定会直达匈奴王庭,令其俯首称臣。”
直达匈奴王庭,令其俯首称臣,这是多少驻守北境将领的毕生所求。
可匈奴为游牧民族,每季节丶甚至每月皆会迁移,这也是当年武宣帝马踏匈奴草原却没有将匈奴除尽的原因。
苏浔知怔然的转头望向郁南卿:“凌姑娘,你知道你在说什麽吗?”
“将军难道不想吗?我本以为这世间的征战皆可以议和化解,可有的民族只会一次次得寸进尺,他们骨子里的野蛮让他们从未有过和平的念头,唯有以杀制杀,让他们完全臣服,才能彻底终止这一切。”
郁南卿语气平静无澜,眉目间再无平日里的温和柔软,而是写满了野心昭昭,柔弱的外表之下,仿佛一头蛰伏已久的猛虎,一旦寻到机会便会将敌人死要殆尽至死方休。
这样的郁南卿令苏浔知十分陌生,陌生到仿佛之前认识的郁南卿皆是假象,仿佛郁南卿来北境的真实目的并非是寻那个荒唐的夫君,而是为了消灭匈奴。
但这个念头浮上心头时,苏浔知重新审视起郁南卿,在察觉到郁南卿被寒风吹得瑟缩的身形时,又觉得太过荒诞。
她正要让郁南卿去避避风雪,还未开口,肚腹处便传来一阵剧痛。
精神松懈下来後,红缨甲下,被匈奴弯刀割破的伤口终于传出疼痛,尚未止血的伤口下鲜血不断渗出,苏浔知手中长剑‘锵’一声抵在泥中,终于支撑不住,跪地倒了下去。
“少将军——”
郁南卿接住了她,目光顺着苏浔知按在肚腹处的手掌,几近失声:“快回朔城,传军医!”
苏浔知却在这时拉住了她的手:“你……”
郁南卿掌心下一凉,一块坚硬的东西顺着苏浔知的手被塞进了她的掌心。
郁南卿的视线缓缓下移,手掌摊开,是一枚玉佩。触感细腻温润,最中央赫然是一个‘苏’字。
郁南卿瞳孔骤缩。
“此玉佩可调兵,郾城已归,需尽快调兵前来,让裴副将陪你一块去,他……他知道……路。”
苏浔知说完这些,就尽然失了力气,她察觉到自己被人抱到了马上,耳边似乎还有道哭声。
这点小伤可吓不到她的兵,无需睁眼,她都能猜到是谁。
直达匈奴王庭,这句话她曾从她表姐口中听到过。
这枚玉佩若是没有去往大齐的军队,而是顺利回到她父亲的手里,她便为她表姐引荐一番吧。
*
窗外的雪渐渐停了,郁南卿摩挲着手中两块相似的玉佩,她在黑暗中忙无端绪的搜寻了近两个月,终于窥见一线天光。
这位少将军是苏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