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南卿笑了笑道:“掌柜的好眼力,我同家里人走散了,收到消息说是在朔城,便过来瞧瞧,刚刚入城时还以为人去城空,以为要白走这一遭了。”
掌柜的从桌後绕出来,叮嘱她道:“寻家里头人?朔城的人几乎都聚集在这一带了,姑娘要寻便快一些,务必要在天黑前离开此地,切勿久留。”
郁南卿不解:“为何都聚集在北城门?此城门离匈奴最近吧?你们为何不逃?”
“姑娘有所不知,朝廷割让朔城後,守军便都退出嘉峪关了,如今驻守朔城的是咱们北境民间的一支义军,他们从凉州开始便为百姓守城,等百姓都撤去了他们才会离开,如今朔城已经是最後一城了。按照匈奴的习惯,今日天黑後应当就会来攻城。”
掌柜的叹了口气,望向北城门的方向:“如今还留在朔城的,除去那支义军外,还有不少十城中有血性的百姓,已经退到朔城了,大家都不愿意走了,我嘛,反正也活了三十多年也算见识够了,他们都不走,那我也不走了。”
掌柜的说到这儿,眼睛有些红,他搓了搓眼角,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笑道:“朔城风沙大,让姑娘见笑了,我这儿也没好夥食招待你,不如我给姑娘下碗面吧?”
“无妨。”郁南卿轻轻摇头,“掌柜的随便替我们做两碗吧,我还有位同行的姐姐。”
掌柜的望向正在栓马的隐三,笑道:“好,二位姑娘稍等。”
郁南卿招呼隐三一块坐下,掌柜的手脚利索,很快端了两碗热腾腾的羊肉面,被郁南卿邀请,也坐到了她们桌边。
掌柜的同她们说了许多,从匈奴南下入侵开始到朝廷放弃这十座城池以来城中的变化:“我发妻去的早,没留下血脉,这些年我一个人也习惯了。这些日子死了太多的人,看着他们我又觉得,还好我孑然一身,不必再受分离之苦。”
匈奴并未攻入过朔城和郾城,这两座城池是匈奴向大齐额外讨要的城池,但另外八城的百姓也逃到过此地,掌柜的听了太多妻离子散阴阳相隔的事,难免怅然。
面条的热气熏得郁南卿眼眶泛酸,这是她前世未曾接触到过的。
前世她来北境时,是作为萧祁浚的辅臣军师,所了解到的也是百姓深受匈奴和叛军的欺压之苦,自以为来拯救边境。
违抗朝廷之令的皆可称之为‘叛军’,可在掌柜的口中,朔城的这支‘叛军’却成了‘义军’。
可惜她前世醒悟得太晚。
郁南卿紧紧的闭了下眼,问:“若是有人能改变大齐的现状,掌柜的,你介意换一个新的君王吗?”
掌柜的一愣,继而笑出来:“姑娘,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在你家乡或许不能被提及,可此地朔城,我们都是被朝廷遗弃的子民,他不辨忠奸,耽于享乐,软弱无能,边关百姓积怨已久,可惜啊,我怕是等不到了。”
郁南卿静静地听着,良久,握筷的指节用力到发白,她说:“好。”
了解朔城之事後,郁南卿同隐三一块往外走。
郁南卿此行没有带沉香,隐三刚开始还担心郁南卿不习惯,打算学着去照顾郁南卿,这一路来,却发现郁南卿对北境苦寒之地的生活常理十分了解,根本无需她提醒,郁南卿便提前做好了一切。
隐三看出郁南卿对朔城的义军有所兴趣,便主动提议道:“我去探一探北城门,若是殿下的军队,你再过去也不迟。”
“你除了认得出隐二她们几个还能认得出谁?三三啊,都说了要多见一见人别整日黏着我的。”郁南卿话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嘴贱,见隐三皱起眉,又赶忙找补道,“如今萧祁泠尚未有消息,她的那些私兵定然不会承认自己的身份,你去打听了也没有用。”
隐三犹豫一下,才不情不愿的问:“那你说该怎麽办?”
郁南卿虽能适应北境的气候,却也难改骨子里的娇气,刚走两步就催着隐三去把马车牵过来,努了努嘴,一步都不想多走,半句话也不肯多说。
隐三无语的看着她,只好去牵马,待郁南卿上了马车,才催着她问:“接下来该怎麽办,你不是说有办法能找到殿下的军队吗?难不成我们要离开朔城继续往西走?”
郁南卿的脸被风吹得疼,恹恹的拉着帽帏挡风:“都已经到朔城了,再往前都是匈奴的地盘了,你一个人打得过那麽多匈奴吗?”
隐三瞬间瞪了她一眼:“你好好说话!”
“好好好。”郁南卿趴到隐三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隐三十分怀疑:……“这麽简单?”
“你怀疑我?”郁南卿不乐意了,转过脸摆烂道,“那你自己去夜探吧,探个十天十夜,总能探出行迹的。”
她懒洋洋的往马车里靠去。
咚——
她下车时明明没关上的门不知何时被隐三关了起来,当即被撞得一阵眼花,好半天才倒吸着凉气缓过神来。
要是在京城,隐三左右得嘲笑她两句,但此刻隐三为郁南卿那不靠谱的点子忧思忧虑,真怕郁南卿把脑子给撞坏了。
郁南卿擦了擦眼泪,幽幽道:“等见了萧祁泠,我一定要把这一路你虐待我的事情同她说上三天三夜。”
隐三气得又瞪上她。
郁南卿打着哈欠:“好了三三,赶紧赶路吧,咱们去会会那帮义军,探个究竟。”
*
北城门城墙之上,一名士兵匆匆而来,对着立于墙头的红缨甲禀报:“少将军,城外三十里处发现匈奴踪迹,大约八千人,携有云梯和攻城弩,正向朔城方向而来。”
苏浔知身着红缨甲转过身,露出与身上沉重盔甲极不相匹的冶丽容颜,眉眼精致薄冷,声音泠泠如玉:“火油和弓箭可准备妥当了?”
“已经清点完毕,请少将军放心。”
苏浔知下了城墙,走入驻扎的营帐中。营帐最中央是一块巨大的沙盘,一比一模拟了朔城外的地形,上面插满了带字符的旗帜。
见她进来,原本在沙盘附近的人齐齐向她行礼:“少将军。”
“不必多礼,你们探讨得如何了?”
“匈奴向来对战使用蛮力,如今突然出现一名擅长阵法的军师,看似同古籍所记阵法同根同源,却诡谲多变,同大齐这麽多场对战下来,回回都根据对阵方实力做出不同变幻,看不出其中规律,我等实在无计可施,请少将军降罪。”几人说完,齐齐跪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