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厅中央是谭家找来的歌舞班子,萧祁泠笑了起来:“不用麻烦了,本王来谭府也不是为了看几曲歌舞,本王若是太挑剔,恐怕会在定安侯那留下一个耽于美色的浪名,那就不妥当了。”
谭景沅笑意一僵,他本是一番客套,没想到萧祁泠还真嫌弃歌舞。他强忍着端庄,笑着招来歌舞牌子递给萧祁泠:“兄长不妨挑一挑曲目,若是没有合心意的,弟弟着人换一班子来。”
萧祁泠眉梢动了动:“换一班子多麻烦,将就着看一看罢。”
她接过丫鬟递上来的笔,再其中几个曲目上画了圈,又递还给谭景沅:“方才这几个演得不错,倒是合本王的心意。”
谭景沅假笑着接过去:“弟弟这就着人安排。”
只是当他看清萧祁泠圈出来的歌舞曲目後,脸色骤然一变,难看极了:“兄长这是何意?”
“嗯?有何不妥吗?”萧祁泠不明所以,“不是你让本王圈一圈想看的曲目吗?本王最近看腻了女子矫揉的卖笑,这也不可以吗?”
谭家寻来的班子中有男怜也有女怜,男怜表演的曲目并不多,萧祁泠却偏偏将刚刚男怜表演过的曲目一个不漏的圈了起来。
虽说皇子养男宠的不在少数,但萧祁泠跟谭昭昭的关系摆在那儿,萧祁泠在谭家这般做,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难不成宁王也好男风吗?
尤其是她那句‘看腻了女子的卖笑’。宁王妃在几日前已经被气走回了娘家,这几日萧祁泠身边的女子,可不就只剩下谭昭昭一人吗?
即便知晓皇室之人无几分真情,被如此羞辱,谭景沅的脸色也有些维持不住,怒道:“你——”
萧祁泠淡然看他。
谭景沅脸色阴沉至极,但顾及场合敢怒不敢言,只好深深吸了口气,道:“弟弟这就着人去办。”
萧祁泠单手支着颐,目光转向中央新换上的男怜。谭景沅又端着酒盏回来,假笑着问:“听说王妃这一回因为昭昭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竟是跟着纪家人离开了?越州山遥路远,王妃怎的如此意气行事,也不顾及着些殿下?”
萧祁泠进门时应付完定安侯,对于谭景沅似乎半点没有要客气的意思,她笑了起来:“奇怪,景沅对本王王妃的行踪为何如此了如指掌,莫不是日日派人在监视本王吧?”
明明萧祁泠住的是方士奇的府邸,谭景沅按理说对那府邸了如指掌,偏偏萧祁泠入住後,他派去的人窥探不到半点府中的境况,就连他一直想寻的方士奇的那些证据,也至今没有任何头绪,更不知那些东西有没有被萧祁泠发现。
“兄长慎言,弟弟怎敢监视兄长?”
萧祁泠问完後哈哈一笑:“本王只是随口一言,景沅不必如此大声自证,反倒让旁人看了笑话去。”
她意有所指的扫了眼谭家孙辈的子嗣,笑着扬了下眉。
谭景沅虽为定安侯最为看重的孙辈,但後头也有不少弟弟,侯府的继承人只有一个,谭家暗地里的斗争并不比皇家少。
他终于待不下去,强颜欢笑寻了个理由便离开了。
*
即将到达江南地界,入了其中一城後,街边小商小贩明显比江州更为热闹,百姓的口音也在渐渐偏向江南那边的吴侬软语。
郁南卿的面色终于不似昨日那般惨白,涌上了不少血色,只是心情还是十分沉郁,纪知韫问她什麽便答什麽,若是纪知韫不问,她便安静的靠在软靠上翻书。
脑中满是萧祁泠这几日同她说过的话,刚醒来时觉得萧祁泠欺骗了她,如今想来,萧祁泠做这些其实早有征兆。
也许从萧祁泠第一回带她看兵书排阵法图开始,再到深夜不经意提到的宁王府産业丶私兵丶乃至萧祁泠在朝中的那些布局。
可笑她自诩聪慧,却连萧祁泠这麽明显的意图都没察觉出来。或许她察觉到了,却单单没有往那方面想。
萧祁泠怎麽敢丶怎麽敢对她交代後事的?
思及这一点,郁南卿强行压抑住的情绪又如决堤一般,那种窒息感快要将她吞噬。
她推开马车窗柩,令凉风灌入进来,勉强压住了心底的情绪。
“小卿?”纪知韫的手覆过来,眼底满是担忧之色,她像是下定了什麽决心,突然道,“姐姐送你回江州好不好?”
郁南卿眼睫轻轻颤动,继续望向窗外。
纪知韫的心脏抽着疼:“小卿,这件事是姐姐做的不对,姐姐……”
“你做的很对。”郁南卿的嗓音沙哑得可怜,又带着几丝自嘲,“我现在回江州又有什麽用呢?突然出现给她添堵,然後像话本中那样连累她再来一句同生共死吗?”
这两天里,郁南卿每时每刻都想要折返回江州,若是她执意如此,纪知韫定然拦不了她。
可当她意识到萧祁泠江州的计划中没有安排她时,她就算再想要回去,也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就是因为知晓江州之局有多凶险,她才不能在萧祁泠毫无防备的境况下给萧祁泠添乱。
她只能等。
纪知韫抚过郁南卿眼底的乌青,动了动唇:“好,那我们就回家,等给姑母扫了墓,江州那里也该传来消息了,宁王此次扳倒谭家,定然会收获更多的民望。”
郁南卿点了点头:“她向来都很为百姓着想。”
纪知韫没有再说下去,她捧起郁南卿的脸颊,放柔了声线:“既然如此,你睡一觉好不好?自醒来後你便一直没有睡过,再这样下去,你会熬不住的。”
郁南卿嘴犟:“是马车太颠簸了,睡着不舒服。”
纪知韫耐心的哄着郁南卿,给她盖了张薄毯:“明日就该进入江南地界,我们去走水路好不好?姐姐给你租最大最稳的船,今日就再忍耐半日?”
郁南卿点了点头,提出要求:“水中蚊虫多,你记得让他们多放些能驱赶的花草。”
窗柩处传来轻微的咯吱声,纪知韫关上了窗户,马车赶路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两日未曾入睡,郁南卿确实快撑不住了,她担心一觉醒来後就会见到来报信之人,她惧怕听到那些她不想听到的消息。
好不容易闭上的眼眶一红,突然就有了泪意。她已经死过一回了,她其实并没有太多想要活下去的求生意,是萧祁泠将她从国公府的池塘边拉回,是萧祁泠将她破败的身子渐渐调理好,也是萧祁泠替她挡了无数的明刀暗箭。
她好不容易才寻到一个活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