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南卿随手拣了本册子翻了翻,微微讶然,又拿过另外几本翻看起:“可她既然保有这些,宫变那日为何不将密室所在一并说出来,也能增加她那些话的可信度?”
这些册子记载着朝中听命于荣禧长公主的大小官员的履历,每册一人,从入朝出仕起,同荣禧长公主的每一次会谈丶得到的每一个命令丶做的每一件事都被详细记载在册。
最早从荣禧长公主同司驸马的相识丶到文景帝发动宫变,再到崔氏倒台丶削减武将,囊括了荣禧长公主这些年在朝所做过的所有事情。
若是在宫宴当天被公布,定然比荣禧长公主那几句话要管用得多。
荣禧长公主却对密室只字不提,就连最後大势已去时,也没有提及分毫。
萧祁泠脸上仍是浅淡笑意:“你忘了,她并没有想要救大齐的念头。”
荣禧长公主并非蠢笨之人,否则也不能在男子当权的律令之下,在朝中一手遮天。她若是在寿宴上将这间密室告知衆人,定能让文景帝不得不将所有旧案重翻丶将所有涉案的朝臣定罪。
可偏偏荣禧长公主没有那样做。
灯火颤燃,狭窄的密室中任何一点风水草地都会被收入耳中。郁南卿久久的望着萧祁泠,目露困惑。
半晌,萧祁泠道:“她临死前曾言,握有权力者没有人能例外。”
郁南卿诧异的看着萧祁泠的侧脸,萧祁泠脸上是难言的复杂之色,烛火的光亮到底有限,她的表情转瞬即逝,来不及看真切。
萧祁泠轻描淡写道:“我母後的镯子和这方密室,是她特意留给我的考验,她将这份生杀予夺的权力赠予我,想看看我究竟会如何做决断。”
“若是全部彻查,二十年的只手遮天定然引来朝堂大乱,大齐危矣。若是放任保留,那我也将成为她口中同她一样无法‘例外’之人。”
萧祁泠攥紧的手松开,复而又收紧,声音几乎狰狞。她说:“卿卿,我确实没有百姓所期许的那般公正无私。”
周遭一边寂静,郁南卿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她万万没想到,荣禧长公主竟还留了这麽一手,摧人者,最忌动摇人心。
表面上,荣禧长公主发动宫变失败,这麽多年的筹谋付之一炬。
可实则她的死,逼得文景帝不顾皇帝之尊杀人灭口,逼得萧祁泯萧祁浚两位皇子明争暗斗,也逼得萧祁泠如此果决之人举棋不定。
再看向这满室的罪证,郁南卿已全然没了一开始的欣喜,心中揪紧,难受异常。
她指尖轻轻抓住了萧祁泠的小指。
萧祁泠没有要徇私偏袒涉案官员的念头,却也在得知这一方密室後思虑许久,依旧不可解。那些罪证足以呈现这些年大齐朝堂的腐朽程度,令她眼底戾气尽显,恨不能将所有名册上尸位素餐的蛀虫一一下狱。
流放丶斩首丶凌迟……
直到手指被很轻很轻的拉了拉。
“殿下。”
郁南卿很轻很轻的唤了她一声。
有对荣禧长公主和犯事朝臣的愤怒。
也有对萧祁泠自贬的无措与心疼。
“当权者有对百姓生杀予夺的权力,荣禧长公主和文景帝操纵朝臣犯下的这些罪证,是以权谋私,殿下心怀百姓丶不愿朝局动荡,又怎可同他们混为一谈?”
“当权者,当以大局为重,殿下对大齐之心天下可见,这些案件的因果不在于殿下,殿下做一,便是一分的功德,做二便是二分的功德。”
萧祁泠望着郁南卿神色莫测。
半晌,她才缓声道:“可我若有所放任,那些朝臣定以为自己已经逃脱罪嫌,今後恐会有恃无恐。我若赶尽杀绝,新官员上任无经验,恐会朝纲不稳。”
郁南卿毫不犹豫的接话:“历朝开国之君的亲信在开国之前,难道会在军营中担有‘六部’之职吗?朝律一再退让,乃为君者无为。朝臣勾结谋私,乃为君者无执。朝臣无法胜职,乃为君者无能。”
“我明白殿下想为百姓谋利又不愿动摇大齐根基,可世事从未有过黑白之界线。荣禧长公主发动宫变之时,殿下当真没有办法调兵逼宫吗?”
“真正需要被处罪的并非是这些朝臣,就算今日殿下能杀尽他们,明日也能有一批新的官员做同样的事。”
郁南卿一番对答如流,说到这儿,她将萧祁泠的手拢在掌心,缓缓握紧:“其实你根本没得选择。”
荣禧长公主不死,西园之事一日不会尽。
文景帝不下位,这满朝的罪孽终不会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