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物阜民熙!”
卫阁老冲郁南卿招了下手,“你上前来。”
郁南卿略感疑惑,却还是遵从着走近了几步。
卫阁老指向空着的那张椅,另有所指道:“你坐。”
郁南卿没有坐,犹豫道:“阁老此意是?”
“老夫一把年纪,难不成你还要让我擡着头同你说话?”卫阁老又指了下椅子,“坐,我有几点想要问你。”
郁南卿听他此言,又听他转了自称,心口一松,倏然大喜:“是!”
卫阁老揉了揉耳朵:“我可还没有同意。”
郁南卿当即端正坐好:“是,阁老请问,南卿自当知无不言。”
卫阁老道:“大齐同西域各国的商队往来如今并不频繁,说到底,朝廷是禁止的。若是开放通商,各国的细作及边关安全都会有大的隐患,但这皆是军队的事,我且不提。”
“如今那些商队能行走往来,不过是拿银钱打通了大量的关卡,送上不菲的孝敬,才能行此事,层层上交,最终汇聚于京城的权贵之手。你若是想行边贸,第一个撼动的便是他们的权益,你可曾考虑过?”
郁南卿颔首:“自是有所斟酌,阁老可曾看到关税?”
卫阁老将郁南卿的手稿看得极为仔细,直接翻到了写有关税的那一张纸:“这本是我要问的第二件事,关税两成五,也太荒唐了。”
士农工商,农能排在前头,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征收的农业税为大齐带来了国之根本。农税征收一成,而商税不过半成,让那些早已习惯了半成税的商贾去上缴两成五的关税,未免太惊世骇俗。
郁南卿道:“大齐的丝绸丶茶叶丶盐等本就是西域的稀缺之物,运往西域诸国後,商贾所能谋得的利润为成本的三倍四倍,乃至五倍往上,如此一来,阁老还觉得两成五的关税高吗?”
卫阁老学识深厚,可对于商贾之事确实了解甚微,听到她此言,脸上露出惊讶之色:“竟有如此之高?”
郁南卿前世在西域吃了大半年的风沙,对这些货物的买卖价格了如指掌,并未有半分的夸大。但她不能如此说,便借了纪家的名义:“阁老应当知晓我母亲出自越州纪家,此事乃我几位表舅在西域亲历,我也是听他们提起此事时受了啓发,才有了这份手稿。”
卫阁老再度陷入沉思之中,郁南卿在一旁适时补充:“如今边关虽无大的动荡,但据我所知,匈奴的老单于病重,几位王子为了单于之位,必定要做出一番成就让部落臣服,阁老觉得大齐还能安逸多久?”
“南卿曾无意间听国公爷谈起过国库空虚一事,若是战乱兴起,国库又能支撑多久?若那时,未能从大齐谋得更多利益的西域诸国也趁机再分上一杯羹,又该何解?”
郁南卿这些话都不是空谈,而是前世亲身的经历,生灵涂炭若是不可避免,那就在大战发生之前,尽力将代价降到最低。
良久,卫阁老将手稿压至掌心,对上郁南卿年轻的面庞,感慨道:“我本以为你遇到了殿下是你之幸,如今看来,殿下遇到你才是她之所幸。”
郁南卿谦虚道:“殿下慧眼识珠,于我有知遇之恩。”
听人夸自己的徒弟,卫阁老也免不得世俗,满意的点了点头,“你若真能行成此事,你就不单单是殿下的助力,而是真真正正的治世能臣。”
郁南卿胸口在这一瞬间狂跳不止,全身的血液都在被卫阁老认同的这一刻沸腾起来:“阁老……”
卫阁老伸手打断了她的话:“我本以为殿下是我最後一位敬茶的徒弟,没想到在老夫有生之年,还能再遇到你,望你来日谨记今日所言,为国为民。”
郁南卿起身一拜:“南卿自当谨记老师所言。”
卫阁老将她扶起:“虽然你还未行拜师礼,但这一声老师,我今日便受了。只是你如今未在朝堂之中,想行此事,你可有计划?”
“老师可以来做此事吗?”郁南卿双眼明亮,立刻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卫阁老,“老师乃国之栋梁,若是由您提出,定然会有朝臣跟从。”
卫阁老笑骂了她一句:“你啊你啊,跟你那位殿下简直一模一样,就等着我这老头子上套呢?我可不听你们这套恭维话,而且这事是你出的计策,我若是抢了,那我这岂不就成了小人行径?”
郁南卿抿着唇:“还望老师为我指点迷津。”
卫阁老仔细思忖了番,缓缓开口:“你想要推行边贸一事,边关是重中之重,你手稿之中所言的货品价格利润,以及关税都是你一人之言,想要令人信服,必须由朝臣亲自前往,才能说服陛下。”
郁南卿眉尾微不可查的擡了擡,继续问:“那老师觉得谁来行此事更合适?”
卫阁老望向窗外,眼睛微微眯起:“西域可不是一般人能去得了的,若是没有坚定的心性,可吃不了那风沙的苦。”
郁南卿对这一点颇为认同:“最好是找个本就向往西域的人。”
“本就向往西域的,卫府倒还真又一个。”卫阁老提起那个不省心的孙子便觉着棘手,如今郁南卿倒是也为他了却了一桩心事,“就让云翰去吧,下月初春闱,到时候高中,老夫亲自为他谋个鸿胪寺的官职。”
郁南卿跟着卫府的小丫鬟找到萧祁泠时,萧祁泠身边正坐着一位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姑娘,年岁看着不大,应当刚及笄不久,额前留着俏皮的刘海,一双眼牢牢的望着萧祁泠的脸。
这样的目光若菲极为亲近之人,都能算得上是冒犯了。萧祁泠向来警觉,却没有制止。
郁南卿不由多看了那位姑娘两眼。
走至凉亭下,萧祁泠许是真的忍不了了,用笔敲了下那位姑娘的额头:“又出神?这已经是第二回了,你若再不懂便去找个医馆治治脑子罢。”
声音清冷,又带着几分严厉,可了解她的人都听得出来并无责怪之意。果不其然,那位姑娘当即笑嘻嘻的求饶:“殿下今日的簪子好看,我就多看了两眼,殿下说的我都记住了,不愤不啓不悱不发,不就是我祖父和你惯常用的那套吗?什麽也不告诉我,就看着我钻牛角尖。”
“你啊……”萧祁泠摇摇头,眼角的馀光扫到郁南卿,话音一停,眉眼间也浮起笑意,“同老师聊得如何?没为难你吧?”
“没有,阁老挺好的。”郁南卿的视线忍不住往萧祁泠发间瞄了眼,是根朴素的男子碧簪,许是她见惯了精雕细琢的凤簪,对这根素簪实在喜欢不起来。
“这是王妃姐姐吧。”坐在萧祁泠身边的姑娘起身给郁南卿行了个礼,“见过王妃。”
郁南卿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你们在聊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