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
绘澜将无哀带回了长春宫,清凉殿随时有皇上驾临,晨曦殿是无忧的住所,既不能被人发现窘态,又不能兄弟见面分外眼红,绘澜只好将人带到最偏远的解语斋,命人在洗浴间提前备好了热水衣裳,就遣退了下人,只剩自己和无哀时,绘澜将无哀放了下来,无哀站在地上低着头,搂紧了芍药白凤裳,不肯擡头跟绘澜对视。
绘澜只好伏下身,轻声对无哀说:“娘娘帮你洗澡好不好?无哀身上的伤痕,怕是不方便让宫人看见,长辈照顾无哀也是长辈的份内之事哦。”
无哀渐渐害羞起来,却还是嘴硬道:“不用你洗,这里工具齐全就好了,这几个月里,我早就学会了自己洗澡,否则在洗澡的时候会被那群走狗恶仆欺负。”
绘澜笑了,说:“那巧了,娘娘也不是什麽金枝玉叶的贵人,不知道悫妃娘娘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是出自辛者库的奴婢,最是擅长伺候人的功夫,让我陪你洗澡,手法定会比你自己洗要周全体贴。”
无哀眼光闪烁,如一汪晶莹剔透的泉水,他眨了眨眼睛,他想起来了,虽然他自小生活在绘澜无忧母子俩的恐怖阴影下,时常被周围宫人洗脑吹嘘绘澜是多麽地高不可攀,如天上仙娥饮风餐露丶腾云驾雾,偶落凡尘只为一朝与天子相聚,这世上只有九龙天君才配得起嫦娥结凡缘,那是一个多麽贵不可言的命格啊,甚至到了後来,宫人间开始流传那是天生凤命,是能当得起皇後一职的妙人儿。
可是他始终记得,他母妃说过绘澜是辛者库出身,是整个皇宫中身份最卑贱的女人,甚至有人传说她自幼就是提着便桶在屎尿中度日的,那无疑是个离权力中心最远的地方了,这世上随便来一个人都比她高贵,可是如今她却成了至尊天人,以往那些龌龊茍且的日子反而叫人怀疑真实,种种难堪像是一场捏造的幻境,原本他以为他揭穿了这个女人的真实履历,会让她羞愧至死,可是谁能想到,当她自己提起自己这段经历时,却是说得如此自然,反倒叫别人的恶毒心思昭然若揭。
如今轮到他堕落尘埃,他才明白过来这一切简直堪称是天地间的一种神迹,那是他以前无论如何都领悟不到的洒脱强大,那是一种来自高贵品格上的碾压感,在这一刻,他也不禁回想起宫人们的传言:或许,宫中真是只有绘澜才配当得上母仪天下的位置,那是“已识乾坤大丶犹怜草木深”的寻常心。
当无哀沉浸在万马奔腾的思绪中若有所得时,绘澜见无哀乖顺配合,浅笑着将他的脏衣剥去,围着赤裸的无哀认真审视他身上的伤痕,过程中用毛巾擦擦洗洗,拭去脏得厉害的污迹,她满意地看着成果,她检查过了,无哀伤得不严重,大多是皮外伤,只有胸上的青紫淤痕最严重,有没有受内伤还需要太医仔细检查,她打量了一个姿势,将无哀抱起来放进温水里,温暖微烫的水温唤醒了无哀,无哀看着绘澜要给他倒入花瓣,只能沉默无言,他对一个热心的女人实在是说不出恶言恶语。
绘澜按照平时宫人给自己梳洗的流程,从温水香丸到润发膏油,还有避开伤痕位置的适当按摩,都照样给无哀来了一遍,虽然比不上专门的洗浴嬷嬷们娴熟完美,但也比放任无哀一个人独自清理好多了,手法做得中规中矩。
无哀已经很久没有洗过一个舒服的澡了,当他被绘澜抱出桶时,已经是昏昏欲睡的状态,绘澜为无哀简单地穿上里衣,就抱着趴在她肩头的无哀出了澡室,将无哀放到了解语斋内室的银藤竹花床上,帮无哀盖好了被子,转头一看,门外的三个太医等候已久,正在垂首拱手等待她发令,绘澜走出门口,作了个请的手势,让太医们进去,这才离开了解语斋。
绘澜回到清凉殿,果然看到南宫颜宁在座上等着自己,南宫颜宁让她免礼,说:“朕从红桂那里听说了今日发生的事情。是朕疏忽了,这些日子光顾着长春宫的事情了。”
“皇上,您需要给无哀皇子找个母妃了。皇子所的人都在欺负他,叫无哀皇子怎麽受得住苦楚,今日偷偷在王母像前烧纸祭拜,想必是在怀念朱庶人了。”
南宫颜宁却是皱起眉头:“说起偷偷祭拜先人这回事……是违反宫规的。无哀真是被朱昭阳教得不像话,先是仗势欺人丶欺辱兄弟,後是无视规矩丶祭拜罪妃,无哀莫不是在轻视朕的裁决,对朕有意见?”
绘澜忙回道:“皇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无哀在罪妃膝下长大,念母情深也能原谅。不过是一次初犯罢了,只要叫人好好教导改正就过去了。依臣妾的意见来看,臣妾认为宫中的柳贵人知书识礼丶学富五车,可堪当教育皇子的重任,还望皇上考虑提升柳贵人为嫔位,赐一宫主殿,如此才好照顾无哀皇子。”
“让柳贵人继承无哀的母妃吗?柳贵人一向聪慧,如此也是个好主意,朕会好好考虑的,朕会跟柳贵人商量一下,问问她的意见。”
“既如此,臣妾今晚就不在清凉殿过夜了,无哀皇子今日受了惊吓,恐怕不能独自过夜,臣妾去解语斋陪陪他。”
南宫颜宁想开口留人,见着绘澜坚决的神情,默默闭上了嘴巴,绘澜不在清凉殿过夜,他也就没了留宿的兴趣,挥手招来福海,南宫颜宁吩咐道:“摆驾藏书阁,去找柳贵人谈谈无哀的事情。”
藏书阁里,柳琴波还在挑灯夜读,案上摆满了《史记》丶《汉书》丶《资治通鉴》等等史书相关的参考书册,从案上摆到地上,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柳琴波就在层叠书海中,暖黄烛火照着她清秀典雅的脸庞,她擡起头见到罕见的稀客,不着痕迹地微皱了眉,起身行礼道:“臣妾柳琴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南宫颜宁淡淡道:“平身罢。朕前来是因为懿妃提议让你过继无哀,你怎麽想?你可对教养无哀有兴趣?”
柳琴波擡起头,看了一眼南宫颜宁古井无波的神色,眼眸秋波流转间,心里已经有了定数,她再一福身,建议道:“请皇上容许臣妾斗胆发话,臣妾认为,懿妃娘娘得天之昭,生下灼华公主那天,天空紫气东来,七彩祥云照日,据说民间各地目睹凤凰祥瑞从空中穿过,直奔皇宫而来,此乃上天预示娘娘将凤袍加身的吉兆,臣妾认为两位皇子皆为江山根本,理应归为懿妃娘娘膝下,而懿妃娘娘一人抚养三子太过冗琐繁累,臣妾愿意代为抚养灼华公主,让无哀皇子归于天命之女。”
南宫颜宁露出赞赏的眼神,十分满意这个回答,说道:“不错,无哀皇子代表了朕的皇权,交给谁都不妥当,宫中只有绘澜的品德配得上後位,由她全权抚养皇子们再好不过了。你很懂事,朕明天会让福海拟诏书,册封你为静嫔,灼华公主就由你代为抚养。”
“臣妾谢皇上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柳琴波跪伏在地,目送着南宫颜宁坐上龙辇离开藏书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