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寻见来人竟是陆昀,整个人不由得觳觫一怔,想到那日在西山马场,他摔得鼻青脸肿,还是将养了好些时候才得以恢复。
那日他们人多势衆,他自认倒霉,事後只得灰头土脸的拖着病体残躯叫人送回了赵府。
她母亲倒是气个半死,谁知李家六郎早就派人来劝诫了,说是让她切莫再惹事生非。
是以,他便只得暂时歇下报复的心思,可今日竟在青天白日里碰上了陆昀。
赵寻心里有了算计,却还顾及着那柄还未从他脖颈挪开的长剑。
正要向陪他饮宴的陈兄方兄求救时,赵寻馀光瞥见,这二人无不是两股战战,抱头鼠窜,却因崔珏拦在门前,只得伺机而动。
崔珏摇着手里的扇子,笑得张扬,“若想试试我这天罡扇,二位尽管过来。”
天罡扇?江湖上有名的暗器,那二人并非是练家子,却也听说过那浑名,便连忙将与赵寻的干系推脱的一干二净,“小可姑父在陇西李氏当差,若非赵寻大费周章的求上来,小可是万万不会与他相见的。”
另外一位方兄连忙点头,附和道:“小可也是这般叫赵寻请到茗楼来的。”
崔珏擡了擡眉,冷声问道:“不知二位是?”
“说来啓齿,我二位以采花着称,玉京上下,就没有哪家娘子能从我陈克手下逃脱的。”那位陈姓男子倒是还颇有几分自得。
那位方兄讪讪补充道:“即便是贵族女郎也不在话下。”
既这麽,陆昀哪里还不知赵寻相邀他二人的意图来,他手里那柄长剑又往里贴近了几分,待沁出血来,他才放松了些力道。
赵寻只觉得颈上一阵刺疼,倒是没想到陆昀竟然真敢下手,他深知识时务者为俊杰道道理,连忙对自己方才的话矢口否认,“陆世子,我方才说的话没一句是真的,燕鸣歌我根本就没有碰一根汗毛。”
他还敢提她的名字,陆昀眉目晦漠,透着刺骨的冷,“住口,你不配提她。”
赵寻冷汗直流,连忙颤声应答,“是是是,我不配,我赵寻在此起誓,若再敢诬陷□□郡主,胡言乱语脏了她的名声,便将天打雷劈,日後克妻损子,不得善终。”
时人重誓,他说的语焉不详,分明就是想要糊弄过去。
陆昀微眯着眼,神色冷凝,厉声斥道:“你这起誓心不诚,竟还想用妻室子女挡灾,难不成赵御史从前的能言善辩,传至大街小巷的檄文是作假的不成?”
尤记得因着他那片讨伐淮王战败投敌敌檄文,叫整个淮王府臭名昭着,玉京上下无数百姓拎着臭鸡蛋抱着烂白菜往淮王府门前丢。
说是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也不为过了。
这话他无论怎麽应答,陆昀要麽将他亵渎职守,徇私废公的帽子扣在他头上,要麽就不让他顺坡下驴陈迹公报私仇。
赵寻正要再次立誓,就见陆昀冷冰冰的威胁道:“倘若再听得一句有关明惠郡主的谣言,无论是否与你有关,我定会找你算账,赵御史最好祈祷着不会有那麽一天。”
被他这麽一吓,赵寻哪还敢啊,他连忙应承,生怕陆昀反悔不肯将长剑卸下。
至于那位陈兄方兄,机灵的砚台早就去请来街上的巡捕来,将人押走了。
等从茗楼出来,陆昀提着冷掉的糕点,心情差的极点。
崔珏深知这位好友的脾性,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便向砚台使了个眼色。
可砚台更是了解世子的性情,这会儿心里正是难受着呢,若是府上其馀几位娘子,也遭着这样居心叵测的人算计,叫世子撞见了,只怕要褪去那起子宵小一层皮。
如今赵家却是如日中天,世子又与赵寻同朝为官,怎好将事情闹过,能名正言顺的为郡主讨回公道。
说到底还是因为郡主如今除了侯府,没了别的依仗,从前淮王还在时,即便是宫中几位公主也没人能欺得了郡主的。
这个道理砚台崔珏都知道,陆昀怎会不知。
就像冷掉的糕点,始终不是头出笼的新鲜酥脆,即便味道大差不差,却也不是一样的了。
不,糕点冷掉了,他再买一笼便是了。
陆昀踩蹬上马,丢下砚台崔珏,很快就没了身影。
徒留砚台一脸的茫然无措,还是崔珏懂他,宽慰了句,“你家世子是又往梁记去了,你且就在这等着,天色不早,我也要回府了。”
足足过了半炷香的功夫,才见世子回来,却是空手而归。
砚台也没有多问,心中却是猜想,定然是梁记已经打烊了,世子未曾买到。
暮云翻滚,几息间便笼上如墨般的黑,是要变天了。
幸得砚台紧赶慢赶,总算是在世子半只脚踏入侯府时,如注暴雨倾洒。
门房执伞来迎,陆昀接过後却是递给砚台,“将那些糕点好好拿着,若是湿了半点为你是问。”
是以,砚台抱着油纸包着的糕点,另一只手执伞,眼睁睁瞧着世子闯入雨幕中。
这场猝不及防的暴雨扑头盖脸的向陆昀打去,彻头彻尾的浇醒了他,他想,赵寻之所以敢这般猖狂,有恃无恐,无非就是因为燕鸣歌如今全无依仗。
可若是他愿意,为她撑腰,做她依仗呢。
这个念头一经迸发,顷刻间就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他想着,或许前些时日来,频频梦到他,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为她指明另一条出路吧。
若说喜欢,似乎现在还算不上,可他私以为,燕鸣歌生来就该是骄纵傲慢的,是明珠一颗,是皎月一轮,合该在天上,在云里,就是不该在凝落成泥的土里,叫人踩在地上。
想通了关窍,陆昀虽置身于雨幕中,却觉得心有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