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吊椅上看书,宽松的T恤衬得他肤色更白,能看得清小臂上蜿蜒而下的血管。周五放学,总有几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来玩具城逛一逛,看见他坐在那儿,笑笑闹闹打作一团。
刚送走一位来买耳环的,林恪活动了一下脖子,想着差不多该关门了,合上书,放在口袋里的手机贴着腿震了一下。
他和周广愚加上微信之後有发过一两句,但都不重要,寥寥几句就草草结束。所以当他打开手机看见周广愚的名字悬在上面时,还是不免感到奇怪。
她只是拍了一张有林恪名字的练习册发来。
林恪下意识看向放在角落里的书包。
林恪:要抄忘记还了?
周广愚:我看着很闲吗
林恪:确实。
周广愚:你写不写作业
林恪:……你说的是废话?
也许是老天爷故意为难,这周语文练习册布置了有六七页,回校一个早自习根本补不完。周广愚带了别人的练习册,自觉理亏,主动道:你家在哪儿,我明天送去。
林恪那边回的很快:送店里来。
周广愚:几点
林恪:七
周广愚难以置信:你让我周末七点跑去玩具城?
林恪:那你问我时间干什麽,你又起不来。
周广愚直接把手机按灭了。
”神经病。”她低声骂了一句。
客厅传来开门的响动,爷爷大着嗓门喊了一句“出来吃饭”,她慢慢吞吞地吸着拖鞋,黑色的皮筋缠在手腕上,很快把头发扎起来。
一出房间门,她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中年男人坐在饭桌上,不知道什麽时候回来的。
男人四十多岁的光景,眉毛很黑,胡茬也不刮,大剌剌往外冒,眼睛下一圈乌青,看上去疲惫了有一段时日。
周广愚愣了一瞬,张口道:“爸。”
周茂林挥挥手,嘴里叼着一根烟,低头在裤兜里摸打火机,周广愚推开椅子坐在他对面,表情看不出喜怒:“别在屋里抽。”
周茂林看她一眼:“闺女知道管我了啊?”
“你待会儿去阳台抽,我不管。”周广愚接过奶奶盛来的饭,拿筷子捣了捣,”你怎麽突然回来了。”
“吃个饭,明天早上五点就走。”周茂林开门见山,“你妈说过两天来看你,问问你学习情况。”
周广愚早就料到有这麽一茬,声音很平静:“还有什麽可问的。”
周茂林:“她是你妈,别跟她拉脸。”
周广愚:“我从小到大没跟她拉过脸。”
周茂林摸着下巴上的胡茬,他出差频繁,很少跟自己女儿呆一块儿,恰好周广愚又在青春期,中年人对十六七的小年轻根本不了解,琢磨不透:“你们吃个饭聊两句,我人在深圳,就不来接你了。”
“没指望你来接,我自己坐车回。”周广愚扒了口饭,奶奶往她碗里夹了块鱼,数落周茂林:“天天不着家,你看你闺女现在哪还需要你管着。”
“女大不中留呗。”周茂林说,“她不该每天把心扑在那个什麽郑身上吗?”
眼见周广愚要摔筷子了,周茂林“哦”了一声,不以为意:“行了行了,我就通知你一声。少跟她顶嘴,回头又跟我唧唧歪歪半天说我不管你,够烦的。”
我顶过几次嘴?
周广愚胡乱往自己嘴里塞了几口,把碗放下了。
她实在没了食欲。
“她是你妈。”周茂林又说了一次。
她是我妈。
所以她说往左我就不能往右,小学报奥数班是这样,初中让我跟着你过也是这样,现在弃文学理,也是这样。
周广愚的手指捏在一起,像是在挤一只细小的虫蝇,白织灯光照在饭桌上,照得她脸色很不好,苍白得没有血色。她从不怨周茂林,但很奇怪的,周茂林每次回家的饭都会吃得难以下咽。
“我知道了。”周广愚说,她只觉得一种熟悉的感觉席卷而来。
她又哑了。
一顿晚饭就这样沉默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