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况派出数千人应对,那么海寇满打满算也就两三万人左右。
这个数目的人管理起来对于杨家子弟来说已经足够麻烦,他们对底下人未必控制得牢,因此孙白霓说的“不足为惧”未必是大话。
不出所料,没到一个月,这群作乱的海匪就被孙白霓打得节节败退,剿灭和俘虏的匪徒无数。
那些刚入伙的百姓便开始害怕,逃逸的、投降的,都很多。
但他们手上已经沾染了父老乡亲的血,就不可能从轻处理。级别高、“军功”多的,处死。中等的,发配为奴。次一点的,收编为民夫、役夫。
虽然杨家人就算逃到岛上也能随时卷土重来,但他们手下没人的话,也成不了气候。所以这之后没多久,谢况就立刻开始安抚吴地的百姓,更表扬了那些不曾与匪徒“同流合污”的良民,甚至再度减免他们的赋税。
反正国库里的钱粮还是够的,他现在最缺的是人力,他的佛寺、他的宫殿呀!
让谢况感到幸运的是,这次俘虏的暴民刚好能补充上民夫的缺口,而他所信任的孙白霓又立了军功,打了看不起寒门武将的士族们的脸,真是皆大欢喜。
要知道,最怕匪寇打进来的,就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士族们了。
于是皇帝下了个罪己诏后,几个月的匪乱就这样翻篇了,只需等孙白霓班师回朝。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然而谢宜瑶并不安心,杨家家境并不富裕,因着善于煽动人心,就能集结起一大批人来,可见吴地百姓的民心本就已经岌岌可危。
甚至很可能不止吴地。
他们为何能在这么快就收拢这么多人?如今吴地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
之前只是如同冰面下的暗流,不曾被人注意到。如今也只是解决了表面的问题,还想再掩耳盗铃,就是自欺欺人了。
她知道谢况不是什么昏君,他不会没有意识到问题,但他要么也找不到根治问题的方法,遂选择放弃,要么并不觉得这个问题有多么迫在眉睫,因此就只试图安抚好百姓暴躁的情绪,并不打算从根本上解决。
只是,连谢况自己都忘了,就算他是久经沙场的战士,是九五至尊的皇帝,他的心也是肉做的。
它会被触动,也会感到恐惧。
谢况这日阅过地方官吏上表的有关匪患的文书,其中有许多被描绘得栩栩如生的惨状,令人不忍卒读,饶是皇帝的心再冰冷,也抽痛了几下。
这是他的百姓呀!
当天晚上,谢况做了个梦。
梦里起初是一片漆黑,耳边穿来不间断的水流声。
谢况觉得心里有些发毛,怀着警惕的心,朝着某个方向径直走着。
走了许久,四周渐渐明亮起来,叫他看见了怖人的景色:从土堆中冒出的毛发,啃噬着骨肉的野兽,流淌着血色的河流。
好在前方远处传来一道白光,谢况坚信这就是逃离此处的出口,闭上双眼,朝着光的方向狂奔。
然而,中途却突然被一只细嫩的手抓住了脚踝,谢况转过身去,却看见那人长着一张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脸。
是当年他以“清君侧”的名义,在灭掉昏君后,亲手扶植的傀儡皇帝。禅让后,未及弱冠的小皇帝随即命丧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