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陆萸没有回答,他又接着叹道:“艺术应当脱离世俗才能达到最高境界,而我用此技艺养家糊口,和师弟自是一辈子都比不了,如何还有脸与他合奏。”
从古至今都一样,艺术是为大雅,一旦沾染世俗,确实很难再提高境界,想来沈玉因那样的出身,才能吹奏出有如天籁的曲子。
陆萸知道老师家中上有常年需要服药的老母亲,下有一双儿女需要抚养,寒门出身的他能得大师教授,才有机会入陆门教授。
心中不忍看老师自惭形秽,她忙安慰道:“沈郎君有他的艺术造诣,但老师的功德却是他比不了的,桃李无言,下自成蹊,像老师这样兢兢业业地教授徒儿,多年以後桃李满天下,也是他达不到的境界呢。”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徒弟的一番话,让失落的陈老师精神一震,想不到对乐理一窍不通的她,竟然如此聪慧豁达。
他捋了捋下巴的山羊胡,笑道:“为师年长徒儿几十岁,到头来还得徒儿开导,惭愧呀。”
陆萸忙起身行礼,道:“师傅只是当局者迷罢了。”
陆萸刚和老师作别,陆婠就带来了一个消息,沈氏四女郎约陆氏两位女郎游湖,恐担心陆萸推脱,还特意强调:沈玉要当面点茶道谢,让她一定要到场。
沈四女郎是沈玉的亲妹,她主动邀约陆氏姐妹,魏氏自是不好拒绝,吴兴沈氏和陆氏向来交好,她原还想把这四女郎相给自己的儿子,奈何儿子没那福分。
如今听她话中皆是对幺女的赞赏,心中歇了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若是女儿愿意,也能联姻呀。
这麽想着,她立马让人给陆萸做了一身新衣,连着邀约的帖子一起送来了芝兰院。
陆萸听着陆婠的转述,看着新制的纱裙,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陆婠道:“素闻沈三郎不拘小节,想来是要诚心道谢的。”
陆萸以为那事翻篇了,如今又被提起,也不知沈玉如何向自己的妹妹讲述那天的事。
她只得无奈道:“那便去看看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唉!曹壬若知道沈玉主动相约,肯定又要劝自己不要妄自菲薄了,陆萸心里这般想着,手不知不觉间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
翌日,用过早膳後,陆萸便穿上新衣赴约去了,想不到一直都是沾姐姐的光出游,有一日自己竟然还能被人邀约。
想来魏氏对沈氏兄妹非常重视,她为陆萸定制的纱裙竟然比赴宴的那套还要精致。
上衣是金色滚边绣对襟粉色小衫,下裙是红白间色十八片破裙,腰间配金色云纹大红腰带。
银杏给陆萸更衣的时候比自家女公子还兴奋,她边替陆萸收紧腰带边道:“女郎早就该这麽穿的。”
陆萸看着繁复的衣裙和镜子里被梳了复杂发髻且插满头饰的自己,唯有心底一叹,罢了随他们折腾去吧。
至玄武湖畔,沈玉兄妹已候在岸边,当看到陆萸盛装从马车上下来,沈玉只觉眼前一亮,想不到昨日那个身上沾满灰尘和落叶的小姑娘也有这样的一面。
待看到陆萸向自己走来时,不停在整理肩膀上的披帛,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见陆萸尴尬的停下脚步,他忙迎上去,行礼道:“见过二位女公子,是墨生失礼了。”
陆氏姐妹忙向沈氏兄妹笑着回礼。
沈玉的妹妹沈瑶上前挽过陆萸的手臂,笑道:“萸妹妹无需理阿兄,他向来如此。”
陆萸自是不会在意,能爬到别人府中朴树上睡觉的人,性情外露一点不奇怪,更何况这披帛当真太长了,影响她走路。
她也懒得在意形象,三下五除二就将披帛褪下递给木槿道:“回去後别告诉银杏。”
木槿闻言无奈一笑答诺後接过披帛收好,今日银杏留守,出门前她再三交代陆萸不可取下披帛。
没了披帛,陆萸走路方便许多,她笑道:“沈公子性情中人,我又岂会在意。”
沈瑶听了与陆婠一起笑了起来。
待陆婠和沈瑶都上了船,沈玉站在甲板上伸出手想接过陆萸。
陆萸看着那只手,刚要伸出手,突然被水面反射过来太阳光晃到了眼睛。
那一瞬,她想起当年曹壬也是这样站在船上向她伸出手,他的手白而修长,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见,那双手虽然冰凉却依然有力量地将她稳稳接到船上。
思及此,她的脚步一顿,心中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弥漫开来。
“陆女公子?”沈玉见陆萸停在岸边不动,出声提醒。
陆萸的思绪被拉回,再睁开眼时已恢复清明,她笑道:“抱歉,阳光太刺眼,多谢沈公子。”
言毕,她未将手递给沈玉,而是退後几步,一个助跑跳上了甲板。
沈玉见状,若无其事的收回手,笑道:“唤我墨生即可,女公子总能给我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