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君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太子的马车缓缓驶过繁华的闹市,车轮压过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响声。寂静的夜晚被这声音划破,显得格外清晰。
不久,马车在一处阴森的建筑物前停下,这里便是令人生畏的京都狱。宋怀悯下了车,迈步走向狱中,只见昏暗的牢房内,裴礼正坐在冰冷的石地上,擡头望着那扇小小的窗户,仿佛在透过窗子寻找些什麽。
裴礼颓然坐在冰冷的地上,眼神略显黯淡,馀光瞥见了缓缓走进的太子。他眼底慢慢漫出淡淡悲凉,轻轻叹息一声,然後用一种淡然至极的语气说道:“太子殿下大驾光临,罪臣如今没有好茶招待,有些方才吃剩下的冷酒,要麽?”
白竹微微俯身,低声劝诫道:“裴二公子,不可对太子殿下不敬。”
裴礼依旧是保持着姿势不动,不咸不淡的回答道:“白竹啊,我可不是什麽公子了,如今就是一个罪臣之子罢了。”
“无事。”宋怀悯沉重地向前迈出一步,眼神中满含着哀伤与愧疚,他缓缓地从白竹的手中接过那把刀。刀身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映照出他脸上复杂的表情。他低头看向裴礼,声音低沉道:“裴礼恨我吧,是我的错。”
裴礼依旧静静地坐在那里,身体纹丝未动,只是,那双平日里深邃而沉静的眼眸,此刻眼眶处似乎染上了一抹微红,透露出一丝他内心深处的波动。
他的语气仍旧冷冽,像是寒风中的冰棱,字字铿锵有力:“恨你?其实我都知道,你没错,禀报给陛下的也不是你,是依法办理的大理寺和刑部,他们越过了你,将查到的东西直接呈报,我为何恨你?”
“是我忽视了重要细节才。。。。。。”
话音未落,就被裴礼冷冷地打断,他的语气中没有丝毫的客气与敬意:“我并没有兴趣聆听太子殿下冗长的认错演说,太子殿下不妨直截了当,开门见山地告诉我,今日你我相见,所为何事?”
宋怀悯微微低头,目光凝重地落在手中那把雕刻着细腻花纹的横刀上,语气中带着一丝沉静与决绝:“我今日来是带了把刀给你。”
“刀?罪臣现如今,已不能佩刀,太子一番心意似乎是白费了。”
宋怀悯来到裴礼的面前,挡住了他擡头看窗的视线,严肃的命令道:“拿着它。”
他将那把刀交于裴礼的手中,决然转身背对着裴礼道:“裴礼,你对阿昭的付出我一直都铭记在心,没有你恐怕就不会有阿昭的今日。可是如今你们中间横了你裴府一百多口人命,我求你,我以一个兄长的身份乞求你,自己请旨退婚吧,放过你自己,也放过阿昭。”
宋怀悯的话音刚落,他便缓缓向前走去,他身影在昏暗的牢房中逐渐消失在拐角处。负责看管的狱卒紧随其後,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将那扇厚重的木门重新锁上。
随着“咔嚓”一声锁响,门被严严实实地封闭起来,将牢房内的寂静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狱卒确认了门锁的安全後转身离去,留下那间空荡荡的牢房在阴影中静静地矗立。
白竹紧随在宋怀悯的身後,步履匆匆,离开了裴礼所在的阴冷狱牢。她的心中充满了焦急,忍不住转头看向太子宋怀悯,急切地说道:“太子殿下!这是何意?您应当也看得出来殿下对裴二公子的情意啊,为何要他自请退婚,殿下他。。。。。醒来後知晓此事,该有多难过。。。。。”
“白竹,阿昭自小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他叫你一声竹姐姐,想必你应当比我更心疼他。”
“是,所以奴婢不知太子殿下方才那番话是何用意,太子殿下知道那把刀吗?那是殿下亲手锻造的,殿下他体弱,举着那个锤子没两下就累的不行,可他还是日复一日的努力,将那一块玄铁锻造成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刀。太子殿下,您知道殿下他花了多久吗?”
“……”
宋怀悯怎麽会不知道呢?宋怀昭的锻造师傅就是他偷偷去请来的,他当时还小,对什麽事物都是三分钟热度。宋怀悯从未预料到他会有如此坚韧不拔的毅力。
自那日起,他只要病情稍有好转,便迫不及待地拿起工具,投入到那片充满铁与火的锻造之地。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背,手中的锤子仿佛与他融为一体,一下又一下,坚定而有力地敲打着炙热的铁块。
只听白竹继续回忆道:“当时锻造师傅想要偷偷帮他,把小殿下急的从床上跳起来,飞扑到熔炉边,幸好奴婢及时赶到,一把拉住了他。小殿下挣扎着,几乎就要把他的手伸进熊熊燃烧的熔炉中。如果不是奴婢死死拽住,後果不堪设想。”
白竹越说心底就越难过,“还记得他被火星子第一次燎到时,疼的直掉眼泪,可他还是一下又一下地锤打着……”
宋怀悯目光如炬,语气严肃地质问着白竹:“白竹,你能够毫无芥蒂地与那个间接导致你全家一百多口人性命葬送的人,喜结连理,同床共枕吗?这样的仇恨和悲痛,难道就能这麽轻描淡写地放下吗?”
正在默默落泪的白竹,听到宋怀悯的话後,突然间愣住了。她缓缓地擡起头,眼神中流露出困惑与不解。
宋怀悯眉眼骤冷,站在一旁,尽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声音略显沙哑地说道:“如今,哪怕是阿昭对我心怀怨恨,我也不能让他继续待在裴礼的身边。我实在是没有把握,如果裴礼再次见到阿昭,会做出什麽样的反应,索性在还没成婚前退婚,不至于婚後互相折磨,痛苦一生,于他,于阿昭都好。”
宋怀悯的话语刚落,便转身踏上了离去的步伐,他的身影在黑夜的月光下渐行渐远。白竹的眼神中掠过一丝惊慌,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与不安,她僵硬地跟随着宋怀悯,一步步上了马车,缓缓驶回了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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