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啊,不太认识。”他停顿了一会儿,将双手插进兜里,神情严肃,“我们是普通同学而已,当时起了口角。在那之前或之後,我们都没关照过彼此的人生。”
“那你或许还记得,她妈妈叫什麽?”
“不记得。一点儿也不记得。”
一阵寒风吹过,推动了天上厚重的云层。一时间,打人柳边的密谈与密道外丶彼得的辩解一并消失不见。哈利心头生起一阵不太好的感觉,而就在这会儿,赫敏忽然喊了他的名字。
云雾渐渐散开,澄澈明亮的月光直白地铺陈下来。地上的人仿佛都被施了魔法,在光芒拂过的瞬间,维持着僵硬的姿态。终于,等卢平难以自控地匍匐在地,他们才反应过来後退。
月圆之夜,狼人现身。
西弗勒斯在彻底清醒过来的那一瞬,还恍惚着以为,人们真的能回到过去。
他在今晚穿过熟悉的打人柳,钻入熟悉的密道,踩上熟悉的丶尖叫棚屋的地板。他去解救那位喜好闯祸的学生,顺便同意料之外的背叛者来个会晤。而恰巧,那儿也有一双熟悉的眼睛。
他在柔软丶潮湿的草地上睁开眼睛时,十几年丶近二十年的生活与感受都被抹平了。他忘记自己是霍格沃茨的教授丶斯莱特林的院长,忘记了自己终于从魔药天才变成了魔药大师,他只以为自己才是个夜游闯祸的学生,尾随自己的死对头,企图抓住他们的把柄。
西弗勒斯在短暂的昏迷中做了个梦,梦里没有艾琳·普林斯丶没有莉莉·伊万斯,他见到空心的树干上坐着一个米斯切尔·罗尔,这是个多麽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她没再厌恶地瞧着自己,反而一脸焦急与担忧的神色。
这让他在梦里也忍不住皱起眉,又动动嘴:“米斯切尔。”当西弗勒斯的干涩的声音传回自己耳朵里,他才惊觉这名字是那样古老,已经有十一年的时间不再被人提起。
他便是在这一刻开始逐渐明白,人即便奋力搏击丶逆水行舟,也无法被潮水冲退回过去。
这当真是个叫西弗勒斯追悔莫及的夜晚,是个让他失魂落魄的夜晚。他以为时间足够改变一个人,让他面对同样的丶类似的危机时不再惊惶失措。
可当他凭着时间带给他的本能爬起来,站直了,毫不犹豫地挡在狼人与学生之间时,他的头脑还是一阵麻木。西弗勒斯平视着难以自控的狼人,背後紧挨着颤抖的手臂,在那一夜,他几乎是第一次没能思考出怎样速战速决。
相比狼人带给他的阴影,跳舞咒带给他的阴影更甚。如果他在那时举起魔杖,这咒语必定脱口而出。
幸好没等他做出反应,布莱克已率先与狼人缠斗在一起。他们纠缠丶扭打着,朝森林与黑暗的深处奔去。而那个在杀戮咒下逃脱的孩子,鼓着鲁莽的勇气,毫不犹豫地挣脱西弗勒斯的保护。
“快回来!波特!米斯切尔——”他抓住那女孩的胳膊,也拦住了她追随的路。
而在她投来疑惑的目光时,西弗勒斯才反应过来,自己酿成了一个多大的错误。他想立即改口,可面对那双不用僞装也能快乐的眼睛,他明白自己已经输了一半。
“教授?”
“待在原地……弗利小姐。”他又一次重复,“伊莫金·弗利。”
该从何说起呢?无论从哪还是说,这同一双眼睛,他从来都知道她是谁。当斯普劳特教授在教师席侧过身子,用极为欢快的语调同他探讨,哈利·波特长得与他父母
伊莫金·弗利——在校长办公室的入学名单上见到这个名字时,西弗勒斯的胸口便泛起一阵异样的感觉。他脑中的思绪混沌,某种猜疑在心中种下了种子,不久後便破土而出,打乱了他所有的自持与冷静。
他猜想西奥多西娅根本就没有去往天国,她好好地留在人世间。这猜想极为疯狂大胆,背叛了他在暮色里的绝望,嘲笑着他十一年的心灰意冷。
他左手有一根手指常年麻木,却在那天突然恢复了知觉。他用那根手指描摹着圆美的花体字,羊皮纸的光滑丶风干的笔迹的粗糙……西弗勒斯有些难过地松开手,只留下某种空洞的熟悉。
伊莫金·弗利——从暗中拜访菲罗忒斯,到亲眼见到这个陌生女孩前几分钟,西弗勒斯并不知道,自己的心中满是急切。他不自觉地丶定定地望着礼堂紧闭的大门,像是在放空思绪,又像是要凝结起来这十几年中,逐渐涣散的注意力。
然後他看见了,看见一双灰蓝色的眼睛。那是种什麽颜色呢?天空的画家会耗尽毕生心血来调制,暴雨的小说家会搜刮一切可能相关的故事,而爱情的诗人会说……那一点也不像太阳。
一样的眼睛,他第一眼便知道她是谁。
西弗勒斯敢于做出一种毫无根据丶又证据确凿的肯定,他终会为了这种颜色丶这双眼睛而付出生命。
而分院帽叫出一声意料之外的“赫奇帕奇”,又让他卸下来大半的负担。他知道,在某种意义上,西奥多西娅·怀特的确死去了。那个被列在追杀名单中,险些暴露的救世主候选人,已成为一段深埋地下的过去。
而伊莫金·弗利会度过平凡丶健康丶快乐,且被人深爱的一生,只要西弗勒斯不去打扰,只要伏地魔的回归被扼杀在摇篮里。即使不能,他也突然开始期待着结局的一天。
她的存在,跟阿兹卡班中的杳无音讯同样,都带给他某种勇气。每次见到那孩子,西弗勒斯都能意识到:
伊莫金·弗利——她简直是丶也当真是从她母亲的身体中産生的。她的名字镶嵌在米斯切尔的姓名里,她的健康的手脚丶硬挺的发丝丶黯淡的肌肤丶瘦小的脸颊,全都能藏进米斯切尔的轮廓中。
但他很早丶很早便意识到,她母亲同她相差甚远,就算用他自己去比她,也是丝毫比不过的。
他们的伊莫金勇敢丶勤奋丶真诚丶敏锐,她是悬挂在世界中央的丶一个小小的太阳,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照亮了许多角落。
西弗勒斯这一辈子都没说过“爱”,即使是对自己的妻子和母亲,即使是在她们从他的世界消失的前一刻。可他确信他爱她,这是种不需要谁引导,也不需要谁认同的情感。而他爱她,跟爱米斯切尔是不相同的。
他曾经拼了命地想带走米斯切尔,到世界上最静谧的一处地点。他们可以抛掉身上的魔法,建一座麻瓜的房屋,就此艰难地活下去。而到了伊莫金身上,要是谁想要将她从世界的中央丶从安全的身边带离,西弗勒斯会为此拼了命。
但如此复杂的情绪,他从不希望女儿能读懂。他要爱她,就要隔着份艰巨的事业,披着层厌恶的外皮,顶着深重的罪名,站在不为人知的阴影里。
从哈利·波特入学的第一年,伏地魔的灵魂便开始了躁动。但早早地有了魂器的预告,邓布利多已提前料到伏地魔的回归,他将西弗勒斯也笼络到凤凰社的事业里。而那份事业,终将已鱼死网破的胜利作为结局。
人潮拥挤的走廊上,那孩子总是抱着课本,睁大了眼睛在问他:
“教授,福灵剂能带给人真正的幸运吗?”
“教授,博格特到底是生于何种恐惧?怎样的人才会没有守护神?”
“教授,血缘魔法是否存在呢?过往的记忆能够被提取吗?若是有朝一日面对死亡,亡者能够选择自己的去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