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弗勒斯抽开撑着地面的右手,放到她面前,滚烫的泪水渗透他那层可怜的单裤,刺痛了皮肤。他想问的一切又都被堵住,堵在胸腔里,快要将他撑破了。
而难受的感觉到了边界,自然而然地成了愤怒。西弗勒斯刻意地丶用力向後靠去,突出的那节脊骨撞上树木,疼痛将无处发泄的怒意浇灭了一半。扎人的针叶簌簌落落,他的视线也因此变得模糊。
连成一片的光斑中……那是什麽?
等再次看清远处土地上被他忽视的一切时,愤怒竟瞬间遁逃,无影无踪——几十座墓碑横七竖八地躺在月光下,木质的丶石头的,连贯的墓志铭从中间裂开。乌鸦从上空飞过却不肯落脚,死亡的气息铺面而来,叫西弗勒斯汗毛倒立。
那一刻,米斯切尔毫无章法的丶肆无忌惮的哭声消失了。他恍惚间看见土地上立着一个巨人,那巨人将铁锹深深地扎进土里,向下一踩,翘起一铲同他们二人体积差不多的黄土。
那一铲土足以将他们活埋起来,而向下挖出的深坑,又能叫他们毫不委屈地躺进去……那巨人辛勤地劳作着,高兴地哼着歌,却让西弗勒斯心头的恐惧更甚。他头脑混乱却极为清醒地以为,那巨人正是他们的掘墓人。
“嘿!不……不!”
西弗勒斯额头冒出冷汗,他急急转过头,却发现自己身处破釜酒吧。米斯切尔的手按在自己右手上,有些冰凉,她的手指盖住了他手腕上的一圈牙印,而她正摇着头,低声说“不”。
他迅速抽回手,去按住狂跳的太阳穴——最近几个星期他总是这样,一紧张便掉进某段回忆中。而在他的前半生里,一半回忆是苦的,一半是苦乐参半的,于是他总能在恍惚中捕捉到痛觉。
就像那个夜晚,米斯切尔使劲哭着,紧紧抱着他,要求又恳求似的说些什麽,可西弗勒斯半个字也没听进去,直到她在他的手腕上用力咬了一口。疼痛叫土地里掘墓的巨人消失了,他也终于意识到,他不必担忧死亡,因为他们和他们背後的人,几乎成了死亡的使者。
他们是许多死亡的建构者。而他们背後的人像天神一般,对不愿归顺的土地降下圣火。他从不惧怕火焰燎上自己的衣角,也乐意保护长袍下温顺的信徒。
可西弗勒斯的恐惧没有消失。
他僵硬地擡起头,去看面纱後的米斯切尔。她起初只是在给出建议,现在却因西弗勒斯的沉默变得急躁和担忧,她摇晃着他的另一条胳膊,近乎警告地用口型告诉他:
“你知道他不信预言。别对他说。”
“我会说。信不信由他——”
“不。你知道你不能。”
“你不能命令我。”
“看不清吗?听不懂吗?你就是……不能!”米斯切尔抓着他的胳膊,气音从嘴里漏了出来,“你会忘掉这事的,斯内普,或者我帮你忘掉。”
“请。”
西弗勒斯才不惧怕她的威胁,他有绝对的丶在决斗场上打败她的自信。如果米斯切尔敢对他动用魔杖,就该做好失败的准备。他假装顺从地点点头,紧接着道:“你得给我这样做的理由。”
他相信这句话被听见了,可米斯切尔一动不动。她梗着脖子歪着头,过了许久,浅色的眼珠才开始在眼眶中滑动。她最後将目光放到了窗外,玻璃後是一整个麻瓜世界,暴雨後的光线带着一种浅蓝色。
“你不会想听我的理由。”米斯切尔的声音干巴巴的,“但相信我。”
“我不相信。”
原本西弗勒斯的心中还在挣扎,可米斯切尔简单的几句话,叫他坚定了将这预言上报的决心。他手肘撑在桌上,前倾着身体平视她,一种异样的情绪渐渐累积。
他们走在一条路上,他替她担保。但她没有方向感,于是总想着回头逃跑,或是将他也扯进路边的泥泞当中。西弗勒斯不允许。他不是没有发觉这条路的硌脚,只是坚持认为,是鞋底的问题。
“你说什麽?”
“罗尔,我不相信你。”
“我并不建议你——”
“不必。你应得的。”
往常到了这时,他们早就该吵起来了。但其实他们已许久不曾争吵,那些质问的话不是被沉默堵住了,就是被泪水淹没了。今天的西弗勒斯终于抓住机会,他相信米斯切尔也是——
“西比尔,我完全相信你。但我以为,我们该把门关起来讲话。”
米斯切尔背後的那扇门本就关得严严实实的,此时又因为屋内人的一句话,变得更加坚不可摧。地面缝隙中渗出的光线忽明忽暗,配合着脚步声由远及近——
白巫师打开门,并未见到两名食死徒逃也似的离开。
查林十字路在伦敦的中心地区,从不缺密集的人流,他们挤进街道,便轻易消失在人群中。西弗勒斯抓着米斯切尔的手腕往前走,过了一会儿,米斯切尔又赶在前边拽着他。偶然遭遇某个低头走路的人的打扰,她就又一次落到後边去。
西弗勒斯心里窝着火,却也一心想着走丶往前走,走到某个巫师的聚集地,或是荒无人烟的地段,用一个咒语让自己回到原本的世界。
穿越远近闻名的书店跟二手书店,走到查林十字路的尽头,走上横跨泰晤士河的亨格福德桥。这座桥太长了,好像花一辈子也走不到头。步行道上的行人慢吞吞地,朝桥下再普通不过的河水张望,就跟他们能看出些什麽似的,可他们能做的仅是倚在栏杆上,挡着他的路。
“够了!别走了,你要走到哪去?”大桥的尽头,米斯切尔奋力甩开他的手。
“不走做什麽?杵在原地让他把你带走关起来,这就是你的高见!”
西弗勒斯紧张地看向四周,意料之外的是,只有零星几个路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且他们脸上的好奇也仅是存在了几秒钟,便让位于其他的情绪。
他不知道这很平常,他不知道他们跟在伦敦街头争吵的任何一对英国夫妻一样——高扬着语调压抑着声音,试图藏住怒火又任其肆意燃烧,看似冷静地环着双臂,实则早已被高温烤得晕头转向。
他们可能度过了新婚的甜蜜,厌倦了琐碎的生活。他们要为了厨房里的丶鸡毛蒜皮的小事动怒,也可能为了对方被褥里裹着的第三个人撕破脸,或是单纯地无事可做丶心情不畅。
毕竟,婚後的每一场争吵都并非单纯的争吵,它是所有发生过的丶预备着发生的丶未能发生和不再能发生的争吵和对于这些争吵的感受的总和。
可西弗勒斯不知道,不然他就会提前为这场争吵而後悔。
“我真是不能理解——”
“你确定要在这吵?”西弗勒斯向前凑近一步,鼻尖几乎要蹭上她的脸颊。
“为什麽不呢,你觉得这很丢人?”米斯切尔说,“斯内普,什麽叫不相信我,什麽叫我应得的?你不仅没用的话变多了,还颠倒是非丶咄咄逼人,你根本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