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克沃斯市郊的光线昏暗,街灯只亮了一半,馀下的都沉浸在噩梦里。灯柱下的铁皮垃圾桶被晒得褪了色,此时正瘫倒在地面,醉汉似的将胃里的垃圾呕吐出来。
西弗勒斯拽着米斯切尔的左臂,另一只手托在她的腰上。她也像是喝醉了,毫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四肢软得像一滩烂泥。她的呼吸放轻了,轻得连根羽毛都吹不起。
他几乎感受不到妻子的心跳,只有她脚面碰上某块石头时的闷哼,还有莫名其妙的轻笑,才能证明她还活着。
“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关于你为什麽这样做。”在西弗勒斯的想象当中,这句话应当是咬牙切齿的,极为生硬。但大概是他的决心退步了,让他再也发不出这种声音。
他只好先用腿撞开门,木地板的潮味一股脑地冲进鼻腔。连着下了几天的雨,书架上方的屋顶又开始渗水,西弗勒斯在黑暗中凭着记忆绕开长桌,接着将米斯切尔丢到窄小的双人床上。
床垫里的弹簧上了年头,一经触碰便吱呀乱叫。他从衣服里摸出魔杖,指尖的触感却十分陌生。他并未多想,咒语过後,室内的灯光接连亮了起来。西弗勒斯在此时低下头,才发觉手中的魔杖并不属于自己。
“咚——”
他的右手先一步做出反应,可米斯切尔还是从床上翻了下去,裹着只剩层布面外罩的被子,仰面倒在发霉的木地板上。西弗勒斯以为她昏过去了,可她的眼睛却圆睁着,睫毛立在眉毛下,动也不动。
那一整片阴翳的天空都暴露在外,带着些许死亡的苍白与冰冷。
久违地直面这双眼睛,他忍不住怔愣,但也只是一瞬,他随手将米斯切尔的魔杖撂在床头柜上。西弗勒斯不愿她这样安静,却也担心她下一刻就变得疯癫起来——受过钻心咒的巫师大都会是这样。
“西弗勒斯。”在他抓住米斯切尔的两条手臂,企图再次将她丢上去时,她却突然开口说话了,声音嘶哑异常,“你想要什麽解释?”
烛光打在米斯切尔眼中,终于像水波一样开始了流动。她的黑发掉到脑袋後面,整个沾血的额头都暴露出来,她慢慢转着眼睛,专注地审视着西弗勒斯脸上丶身上的每一处,就好像是第一次丶又像是最後一次看他似的。
他并没注意到,她喊了他的名字,那个写在结婚证书上的孤零零的一个单词。
西弗勒斯深吸一口气。
为什麽……她的话从来就不顺他的心意呢?哪怕有一次呢,哪怕只有一次她能读懂他的情绪,明白什麽时候该挑明而什麽时候该逃避?
西弗勒斯没有言语,他将米斯切尔拽到床上後便立刻背过身去。他走向氧化发黄的玻璃窗,只当刚才那句话是她的疯言疯语。
六月的夜晚还留存着淡淡的凉气,顺着窗子的缝隙吹进屋里。右膝愈合的伤口又在这种刺激下泛起痛意,西弗勒斯也得以冷静思考自己的处境——他担保了,这意味着他与米斯切尔完全捆绑在一起。
他不相信她所说的任何一个词语,却也实在弄不清她这样做的目的。
西弗勒斯曾受卢修斯的指点,对米斯切尔做过一番详细的调查,她绝不是凤凰社派来的间谍,他对这点无比肯定。此外,他还被迫了解了她谈不上幸运丶又毫不出彩的生平。
“这样的人的确需要依靠福灵剂。”他在心中给出了这样的判断。
那还能是什麽原因?是什麽叫她在任务进展顺利时,冒着被惩罚的风险,也要在这种节骨眼上离职……西弗勒斯怀着疑惑转过身,只发现米斯切尔又从床上滚了下去。
忽然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蜘蛛尾巷的大半边天,轰隆的雷声紧随其後,将他烦躁的呼气全然掩盖。西弗勒斯皱着眉头走回妻子身边,皮鞋在木地板上留下一串难听的噪音。
她的肩膀跟着雷声颤动,面朝下,鼻尖紧挨着木地板,不知是在笑还是在掩饰某种恐惧。
“这里……还是有些疼。”米斯切尔将手指戳在胸口,音量一点点削弱。
西弗勒斯刚酝酿好的话又被卡住了,不上不下地吊在喉咙里。而不一会儿,雨就下了起来,不是循序渐进的,而是突如其来的丶猛烈的倾倒,天神不过是随手撞翻了水瓶,就给人们降下如此灾难。
雨夜,屋里熄了灯。他们仍旧穿着复命时的斗篷,僵硬又自在地躺在一张床里。西弗勒斯的左肩悬在床沿外边,右臂绕过米斯切尔的胳膊,带着强烈的怨气,死死地抓住她的手。
米斯切尔还是将脸别到另一边,一副随时要掉落下去的样子。其实他该对着她的胯骨来上一脚,就像她在他受伤後曾做的那样,但那样太粗鲁丶太无礼丶太惹人厌恶……
“对不起。”
她道歉,但不知是为了什麽,于是西弗勒斯还是对此充耳不闻,只压低了声音问道:“为什麽……加入我们。”
米斯切尔是他的镜像,他清楚地知道这事实,于是他的博格特为什麽会变成她,就成了个难解的问题。但在这上问题中,西弗勒斯头一次将她放在了身边而不是对面,就如同他们此时肩挨着肩的姿势。
而她轻轻说:“因为我们会赢。”
暴雨敲打着窗子,而他忍不住去想,自己或许不是在问米斯切尔,而是在提问自己。可他紧接着就被另一件事找上了——西弗勒斯意识到,他们的手指第一次挨在一起,他感受到她的小指有一节畸形,而这故事从未出现在她的生平当中。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好奇,却也更加好奇,那天在魔法部的婚姻事务司,米斯切尔·罗尔到底是凭着什麽,才答对了有关他的所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