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弗勒斯偶尔悲观过,认为下一段分离是立刻会到来的事。可每到这时,他又像从前似的意识到,为了罗尔而“悲观”是件无法容忍的事。但和从前不太一样的是,他的无法容忍会被某些东西打败。
因为他意识到一个惊人的丶足以让他感到快乐,却又带来苦楚的事实:西弗勒斯从来没有强过米斯切尔,而她也同样从未超越他,在各种意义上。甚至在两个月以前,米斯切尔对他在组织内所成就的一切一无所知。
可她将他拽进了婚姻事物司,留下一张不知该不该作废的证明,这件事里米斯切尔当真无利可图——它不是一场博弈,不像他们经历过的任何一场斗争。可它就是出乎意料的发生了,这打破了西弗勒斯的所有认知。
他能猜……她爱他吗?
这句话是该这样说吗,还是有什麽别的说法?西弗勒斯不太清楚,爱对他来说太模糊了,这个名词值得他反反复复地肯定与否定,导致他浪费大半的人生在“爱”里。
每每産生这种不可靠的猜测,西弗勒斯会感到头皮发麻,身上的一排扣子绷得更紧。他会迫切地想要拉紧袖口丶提起领子,拼尽全力地将自己藏在黑色的衣服里面。好像稍微露出些皮肤,便会被她窥探到内心似的。
六年级的米斯切尔当真对他动用过摄神取念,那感觉并不好受。
但好在此刻的她不会了,她变得稍微礼貌了些,但这种礼貌似乎更为致命——它使得西弗勒斯忘记她的所有缺点,与罗尔待在一起,他变成个彻头彻尾的丶没走出学校的孩子。
她将手指戳在他的衬衣上,拧着眉指责白色会比黑色好看上万倍时;她将他的脑袋按在望远镜上,颇具专业优越感地念出星宿的名字时;她打发走那个脑袋不灵光的学生,轻轻靠在他肩上时,时间过得很慢。
就像是回到了某节占卜课,罗尔捧着水晶球或是摇着骰子给西弗勒斯占卜(现在她依旧会这样做),她说着些吓唬人的话,而他随便给她安些病痛丶意外在身上。
似乎很幼稚,但一半的时间里,西弗勒斯愿意待在这种幼稚中——假装他们没有矛盾丶没有言和,没有爱意丶没有仇恨。不是见不得光的情人,也不是正大光明的夫妻。他们仅仅是在这世界上并排站着,等待日食月食的发生,等待它们进入下一个周期。
但不该是这样的,事情早就没这麽简单了。
西弗勒斯会用另一半时间完成主人交给他的任务,他在白巫师坐镇的学校内打探情报,为计划中的最後一步做准备——神秘人的野心使他早就将目标瞄准了霍格沃茨,但迫于邓布利多的存在,他不得不将夺取这所伟大的魔法学校当做最後一步。
这是另一半的时间里,他想忘也忘不掉的事——他本就不该忘的,因为这世界上最能赏识西弗勒斯的人总是在兑现他的承诺:交给西弗勒斯重要的工作,给予他从未体验过的信任。
可这两半的时间还是相互对抗着,争抢着压过彼此一头,再踩上对方一脚。但最後,它们只能同西弗勒斯血管中的两种血液一样,以彼此厌恶的姿态相融。
这逼得他不得不咬紧牙关,在纷争的夹缝中艰难生存。西弗勒斯看向米斯切尔,如果他看见的是一双不像太阳的眼睛,他会感到放松,身体的感觉骗不了人。可他也能看见藏在睡衣下的丶她手臂上的一道印记,同他身上的相差无几。
那印记像只有力的推手,用力将他们挤进成人的世界,离小女孩掉进兔子洞的童话越来越远。
“什麽时候?”西弗勒斯曾经这样问过。
他记得罗尔并不惊讶地低下头,审视着她自己手臂上的图案,不带一点特殊的情绪——不像西弗勒斯的感激与敬畏,不像卢修斯的傲慢与满足,也不像纳西莎似的淡漠却谨慎。
她就那样单纯地看着,就好像黑魔印记是考试第一名的小孩得到的印章奖励,就好像……她赢了。
“我变得更聪明的时候。”
“杀了老罗尔的……是你?”
“嘘——”房间一片昏暗,米斯切尔将食指压在他唇上,自下而上地瞧着他,“不是我,是这个世界杀了他。”
窗外的雾气散了些,月亮边的那颗星变得更加耀眼。远处的禁林传来声动物的嘶鸣,也许是迷了路的独角兽,在雾蓝色的月光下横冲直撞。米斯切尔一言不发,衣裙的纹理与褶皱同大理石一般。
西弗勒斯从窄小的窗口抽开身,他抓住身边人的肩膀,将她也带离了窗边。花窗在身後合上,西弗勒斯在阴影中走了几步,对着门口甩了个咒语,才终于决定跳进另一半的时间里。
“为什麽要我离开?”他手臂上的肌肉紧绷着,“主人不会同意的。”
米斯切尔又想拦住他,将这事敷衍过去,但西弗勒斯先她一步举起魔杖。“你不给出理由,我是不会走的。”
“哼……”罗尔并未生气,她又凑上前,企图将他抱住,“你知道辛尼斯塔为什麽而死的?”西弗勒斯没有拒绝,于是她将头靠在了他胸口。
“她不肯交出那样东西。”
“什麽东西?斯内普,你知道吗?”
“你什麽意思。”即使知晓眼前人的身份,可他不得不提起警惕。
“我只是告诉你,我替主人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你都不清楚是什麽的东西。”米斯切尔的声音闷闷的,眼中出现一层阴影,“他对我的信任丶我对他的忠诚,都不比你得到的丶付出的少。”
“我不认为你自己能完成什麽重要任务,罗尔。”
“那是你的偏见!”米斯切尔突然擡起头,她将西弗勒斯推开,转头栽进了椅子里,“要是没有辛尼斯塔这一出,邓布利多绝不知道那东西丢了——可现在不同,他开始怀疑了,而你我的嫌疑最大。”城堡内一片寂静,她在高塔将声音压得极低。
“所以呢?”
“要麽你自己离开,要麽让我来检举你,你知道前者更有利。”
“说得很好。”西弗勒斯双臂撑在桌上,平视她的眼睛,“但你计划里的事情,我也可以做到。”
“得了吧!你是个随时可能丢掉工作的助教而我不是,你还不清楚吗?”罗尔的手指叩着长桌,敲打出一阵颇为恼人的节奏。她又将身子向前考了些,确保她的同事能听见,“上学时你就跟穆尔塞伯玩在一起,现在他是臭名昭着的食死徒,那你呢?”
“斯内普,你是什麽?”
面对她质问又略显迷茫的眼神,西弗勒斯再有任何反驳都将显得无力,他干脆放弃这一挣扎,却又克制不住心中的不甘。
“你知道,要是我们两个闹矛盾了……”米斯切尔还在一堆风铃下面喋喋不休,“对谁都没好处。”
“我只希望你没存什麽别的心思,罗尔。”
夜色更浓,黑暗一点点削弱着星光,而高塔的这场争吵同往常一样迅速结束。不过这次的内容,不再像妮妮平时听到了的小打小闹了。这场计划丶阴谋被夺门而出的西弗勒斯裹进长袍,埋进了六月湿润的土里。
而妮妮·艾普尔只在天文学测试的结束时听说:斯内普助教与罗尔教授,他们一起离开了霍格沃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