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目光不同往常,并未在她身上长久停留。罗尔的眉心渐渐挤出一道纹路,她半眯着眼睛,面上并未出现戏谑的神色,反而如临大敌似的紧绷。而如果妮妮再细心些就能发现,羽毛笔书写的“沙沙”声在很久前就已停下。
“过来。”罗尔的嘴唇崩成一条直线,微微耸着肩,惯用的左手攥得很紧,“手——”
没等妮妮做更多探究,一枚金加隆被结结实实地按在她的手心。而桌子那边的人像是终于松了口气,靠着椅子的姿势慢慢恢复懒散。
“教授?”
“工钱,”罗尔的话里再也听不出奇怪的伦敦口音,但生硬依旧,“明天你来,收拾那边。”羽毛笔的那截金色又指向她身後,那里有一架天文望远镜,右边的矮柜上堆着学生送的礼物。
妮妮的确不喜欢罗尔,可她又不是笨蛋——那位教授在帮她,帮她度过金钱上的难关,还要保护她自己都不甚在意的自尊心。虽然妮妮想不明白罗尔是怎麽知道的,但她能想明白的是……
米斯切尔对保护丶善待他人的内心这件事是如此不熟悉:不同于孩童牙牙学语,这事没人教她,所以她在慢慢探索。就像夜里攥着那枚硬币的妮妮,她似乎也在探索,探索一种被爱的方式。
四周是均匀的呼吸声,而妮妮走下床去,走出寝室。赫奇帕奇的公共休息室整晚都亮着灯,黄色的夜灯照在桌椅上,而她又一次翻看起天文学课本——
“她回到这一生。但带着些许来世的色彩——”“我将是衆人,或许谁也不是,我将是另一个人而不自知……”“因此,我既欺骗她,她也欺骗我,我们就在欺骗中纵情。”
地下的墙砖密不透风,但书页还是被风吹动似的快速翻动。妮妮的眼睛被这些词句勾住了,目光滑过圆美的手写体,她心里的住客越来越多。时间赶在前面跑,转眼间字母变得不像字母,单词变得不像单词,她身体里的丶钢梁架起的穹顶马上就要被这些文字撑破。
而直到这时,她才终于想起翻开书本的第一页,去辨认那个初看一头雾水的名字——Mistress应当是Mischer。
此後几乎每一天,妮妮都会在夜晚到塔楼去,怀着种奇怪的心情,做些根本谈不上工作量的工作。有时罗尔教授一个人在那儿,批改论文或是将头埋进望远镜,办公室内除了呼吸声就是书写声。但大多数时候,敞开的花窗边会立着两个人,那时,房间内便会多出许多平静的争吵。
窗边的两个,一位是罗尔教授,另一位便是斯内普助教,妮妮单看他们的背影便能认出来——两人平时差不多高,要是罗尔穿了厚底的跟鞋,就会比斯内普高上两指。而要是她弯下腰去拨弄水晶球,身边的人就高得像尊雕像。
魔药学助教跟天文学教授听起来毫不搭调,但要是身边有个要好的高年级,就能轻易将这事捋清楚:他们以前是同学,而现在是同事,而且都算斯莱特林们的直系学长。
从前他们不是教授与助教,而是占卜高手与魔药天才,这麽一想就合理多了。所以,大概把学校的所有教职工都算上,也不会有比他们更熟悉彼此的存在了。
但熟悉并不一定关系要好,这是妮妮从多次旁听中总结出来的——他们两个动不动就能吵起来,从对某位学生的看法到某株草药该长几个叶片,没什麽是他们不能借题发挥的。
而每次妮妮刻意加重手上的动作,弄出大的动静来掩盖自己旁听了一场纷争的事实时,他们又会奇迹般的和好,将注意力都转到她身上:
“我亲爱的,你终于学会一边工作一边打瞌睡了?”
“看来艾普尔小姐选择的巴费醒脑剂课题很符合自身实际。”
唉……有人说他们实际上是男女朋友,或者早就成了丶不久後就能成夫妻,她是完全相信的,毕竟他们在某些方面太相像了。可要是未来的霍格沃茨真有两位斯内普教授,有些事情就要往恐怖的境地发展了。
试想一下,在拥挤的走廊上有人喊了句“斯内普教授”,而“最不受学生欢迎榜”的第一名与第三名一起回过了头——罗尔长得比麻瓜研究的兰伯特教授好看太多,于是错失了位居第二的机会。而要是费尔奇在某一天也加入进来,那榜首也不会再是斯内普(已经有不少学生开始实施这种做法了)。
往左边看,天文学教授夹着几乎从没翻开过的教材,脸上漾着虚假的微笑。而转向右边,魔药学教授身边飘着学生失败的杰作,眉心的深纹几乎能夹死苍蝇……
那“米斯切尔”和“西弗勒斯”这两个名字哪个更能喊出口呢?难度差不多,但前者更为保险些:要是想找天文学教授,那便直接喊米斯切尔。而要是手里捏着漏洞百出的魔药作业,那还是喊米斯切尔。
要是始终有罗尔在一旁反驳,斯内普的战斗力会对半削弱。
“我想的真是太多了,远远到不了那一天呢。”妮妮心里这样想着,悄悄啜了口杯里的红茶——又有谁说全世界的太太们都要改随夫姓了?明明她已故的母亲就没这样做。
她的思绪又飘远了,于是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开玩笑的,你们当然要好好听了,别以为只有傻乎乎地挥魔杖才算使用魔法。”办公室内,罗尔教授的话像是过气歌曲,平白无故地转了好几个音,“不然你们就等不到……等不到斯内普教你们提高声望丶酿造荣耀甚至是……阻止死亡——妮妮?”
妮妮条件反射似的干笑一声,在拥挤的室内显得格外突兀。她立刻将嘴角的弧度撤了回来,迅速低下头,企图缩进身下这张单人座椅里。但事实并不允许她这样做,刚刚那些笑脸相迎的学生全部将脑袋转过来,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各异。
而这些目光中有一道来自正对面的那位助教,妮妮不用擡头就能知道,他的脸一定和黑袍一个颜色。
壁毯下坐着的西弗勒斯漫无目的地注视着学生们,这些只比他小上几岁却将算盘打得极响家夥。他猜米斯切尔早就想将他们赶走了,毕竟她可不是什麽“亲民”的好教授,更别提透露测试题目。
最重要的是,她可不会喜欢上这些永远朝气蓬勃丶跃跃欲试的人。他们太激进丶太莽撞,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不安定。
花朵形的丶描着金边的茶杯被西弗勒斯托在右手,茶水已经冷却,温度顺着陶瓷传到手心,冰凉却让他有些不耐烦了。他急切地需要谈些正事,与他的同事丶这间办公室的主人。
“我想——”
“快宵禁了,”罗尔坐在扶手椅的前沿,双手撑在桌上,向前欠着身子,“都回去吧。”
“教授?”
“都回去。”她变得有些急躁,挥挥魔杖,学生们手上的杯子全都离手,朝半空飘去。这是道极为强硬的逐客令,弄得他们一张张脸上都挂上了无措的表情。
而西弗勒斯什麽也没说,他有些幸灾乐祸地端起茶杯,却险些被微甜的红茶冻住了脑子。他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将杯子放到一边去。而等西弗勒斯再擡头,办公室内就只剩个罗尔对着他笑了。
“你知道我要说什麽。”
“我知道,但不要紧。”她起身推开南面的花窗,六月格外潮湿的空气随即涌进来,“离明天还有很久呢。”
西弗勒斯看着她倚在窗上,半个身子都探出去,忽然回忆起要是小时候的自己,一定要诅咒她从塔楼掉下去——她对他招了招手。
“看月亮旁边的那颗星,斯内普。”罗尔将天文望远镜挪到了一边去,用手指着几乎与塔楼平行的方向,“狮子座的轩辕十四,明天我就打算考这个……我敢肯定你要是坐在考场里,绝对答不出来。”
那颗星悬在她的指甲上,只有杖尖荧光似的一小点儿,却格外扎眼。西弗勒斯弯腰看过去,干巴巴地应了声“哦”。而罗尔撑着下巴,用气音“哼”了声,也并未再说什麽。
在霍格沃茨的砖墙之内,他们似乎又回到了学生时代,即使那时代并未走开多远,却也是触不可及的过去。
他曾经以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该是两条直线,相交过後便越走越远。西弗勒斯同莉莉·伊万斯是这样,和珀利·艾弗里也是如此,但到了罗尔这,似乎有什麽变了。
就好像时间在他们相遇的首尾打上了结,让他们遇见,分开再遇见,像是日升月落丶昼夜更叠的规则,也像是象征着“重复”丶“循环”的萨罗斯周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