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罗尔在推搡中将他撞进水里时,粉色的热水争先恐後地涌进鼻腔,身上的衣物瞬间被水浸满,仿佛数只无形的手拖着人下坠。西弗勒斯死死地抓住瓷砖的边缘,慌张地像是掉入一片深海。他在这窒息的瞬间突然意识到,有些人的话是需要好好听的。
“站起来,嘿!”米斯切尔蹲在瓷砖上,不明白怎麽能有人在澡池里溺水,“斯内普?你的胳膊腿是新长出来的吗!”她在一片水花中精准揪住了他的衣领,那人跟只落汤鸡一样被她双手提了上来。
西弗勒斯上半身趴在台阶上,咳出几口草莓味的洗澡水。他感觉鼻腔和口腔一片火辣的刺痛,而他盯着始作俑者的目光更加尖锐。
“行了,没什麽大不了的。”罗尔看上去不甚在意,她在他脸侧啄了一下,就将双腿放进了浴池里。
池中的热水还在升高,在整间室内蒸腾着白色的雾气。水面上有不成型的泡沫浮动。画上的人鱼悠悠转醒,他的面部线条僵硬了一瞬,又再片刻後恢复柔和,似乎对此见怪不怪了。人鱼在石头上翻了个面,将後脑勺留给了两位巫师。
西弗勒斯当然不会吃亏,他假意退回浴池,却在水中暗暗发力,将岸上的人也拽了下去。池中激荡起一片水花,罗尔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就头朝下淹没在了泡沫里。
他知道那颗头在哪,他可以用力按住她的脖颈,叫她没法从水中浮起。但这麽做有极大的风险,米斯切尔会死,而西弗勒斯会背上杀人的罪名,虽然某种意义上来讲,杀人也算得上一种成绩。
但他不想用这麽蠢的人来给自己创造成绩。
看起来罗尔对此早有准备,她从水里钻出来,脸上挂着肆意的笑。她总是这样,在他以为自己足够恶劣的时候,用轻视的表情告诉他,这根本就算不得什麽。
“我有没有说过,你的声音很好听?”罗尔黑色的发丝黏在脸上,在水波的摇晃中一点点靠近。
她或许真的没说过,当着西弗勒斯的面,米斯切尔总是叫他闭嘴。她没说过他的嗓音像珍珠滚在天鹅绒上,没谈过他的音调很适合念诗。比学生社团里的领读更适合,甚至比莉莉更适合。
她轻轻咬着他的喉结,感受他僵硬的身体越来越靠近泳池的边界。米斯切尔突然觉得被冒犯了,“你的嘴也是新长出来的吗,话都不会说?”他就不能发出一些让人喜欢,而不是厌烦的声音吗?
“叫我的名字,我就原谅你。”
“罗尔。”西弗勒斯回答得干脆利落,因为他怕——他怕罗尔再像刚刚一样靠近,就能听见他的心跳在和时间赛跑,在他的耳膜边鼓动,比夏天的惊雷更加轰轰烈烈。
“哈……”米斯切尔撇了撇嘴,“这是我继父的姓氏,我那夭折的丶本就不该出生的弟弟的姓氏,我的母亲的丶第十二任丈夫的姓氏。”
“米斯切尔。”
这下总该没事了,西弗勒斯心想。他从不叫她的名字,只因为罗尔也始终以姓氏称呼自己——这没什麽不好的,这叫他们在这段虚幻的关系中保持最基本的情形。
“不,西弗勒斯。”他的名字被罗尔从口中道出,是一种无比怪异的感觉。她像一条蛇“嘶嘶”吐着蛇信,而他的名字,就是那不为人知的蛇语,“那不属于我,不是我的名字。”
那她还能是谁?
西弗勒斯不想思考,也幸好罗尔没想给他思考的机会。她再次贴近他,贴得如此之近,容不下一点缝隙。他的心跳声一定暴露了,但这也给他机会去发现,罗尔的心跳像加了速的秒针。
有些事是不能轻易开始的。
但西弗勒斯坚信,这场闹剧的导演不是自己。是罗尔,是她引诱他撩开湿透的衬衫,是她邀请他探进隐秘的裙底。打开魔盒的是好奇的潘多拉,不是他自己丶不是他自己。
他擡头看着颤抖的米斯切尔,好像她真的披上了火神做的华丽金长袍,又当真学会了衆神使者教给她的言语技艺。
所以啊,比起罗尔脸上那张总是对他恶语相向的嘴,西弗勒斯果然更喜欢下面这张。它温暖丶热烈又诚实,当他用指尖轻轻触动,它的主人就变成一架优雅的乐器,弦上溢出细碎的呻吟。
而当他学会了辗转折磨,试图将藏在软肉中的珍珠窃取。它的主人会关上欢迎的大门,只留温热的吐息作为回应。西弗勒斯以为,在变了调的声音里,是自己逐渐占了上风。
他不再像个懵懂的孩子一样手足无措,也不再像忠实的信徒一般祈祷天明。但他又错了,某种信仰他一旦坚定了,就再也没法从脑海里抽离。
所以罗尔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自己推开,好像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是你先——”
“斯内普,这是件危险的事。”
他当然知道,这比魔盒里的罪恶更可怕。但他不想去管,有些恐惧浇灭不了人的热情……但罗尔可以。
“我在想,你是否会成为一个好的父亲。”她站在浴池的中间,睫毛在眼中刷下一排整齐的阴影。她轻轻咬着下唇,好像她在考虑的是一件比天还大的事情。
可是,这两件事之间有任何联系吗?
他们在级长浴室,企图让这段不单纯丶不纯洁丶不为人知的关系更进一步。这和未来的某一天,一个陌生的丶奇怪的丶注定不讨喜的孩子挂上斯内普的姓氏……并没有什麽关系。
不仅如此,在这假设的後半句,也是西弗勒斯最不愿意假设的假设。
他要骂这家夥了,骂她脑子里塞满了棉絮,骂她只会在面对考卷时变得聪明。他有无数可以讲出来的话,却在此刻像是失了声一般,静静立在水里。
浴池里的温度逐渐变凉,没了悬浮的雾气,西弗勒斯见到的罗尔是那样清晰。可越是如此,他越觉得自己的头脑没法清晰。
罗尔的嘴在那里一张一合,而他的耳朵像是被塞住了一样,一个字也听不清。她爬上岸边,捡起魔杖,用他听也听不清的咒语,宣告这场闹剧彻底杀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