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重拾那些随着君璟的死而放下的谋划,找到了宴沉言,也决意让君珩失去一切,以最惨烈的方式死去。
这一路太长了,长到他无法分心去思考,直到看着慕晚战至力竭,又收到宴沉言身死的消息时,他才恍然发觉,自己手上竟已沾染了那样多人的血。
他不後悔,但……说来也倦了。
他要这天下有什麽用,换不回父母的命,也抵不了那些暗无天日的时光。
“是啊,我已经达成目的了。”谢长陵笑笑,从怀中取出一个剔透的药瓶,随手扔向君珩,“这药可以减轻你发作时的痛苦,但也会激发毒性,要不要在你。”
君珩毫不犹豫地张手接过,唇角勾起轻嘲:“这次又是什麽条件?”
“不是什麽好药,说白了还会让你死得更早些,我不喜欢占人便宜。”谢长陵和煦一笑,“改讨的我讨完了,该还的,我也还的差不多了,若陛下还有些耐心,便再听我一句好了。”
说着,他淡淡道:“依誮或许你不信,但我按兵不动这麽久,是因为还残存了一分良知。”
“良知?”君珩低笑一声。
“两军交战,总会有伤亡,我杀孽太重,能少则少。”谢长陵偏了偏头,那般放松的姿态,宛如变了一个人一般。
说这话时,他始终不慌不忙地直视着君珩,直到……胸中翻涌起一股血气。
低低喘息一声,将漫起的血重新咽了下去,谢长陵唇角极轻地挑了挑,“龙息草的毒,你倒也敢用。”
君珩近身的那一刻,他便猜到了他已经将毒下在了自己身上,就像当初……他要宴沉言做的那样。
龙息草毒发很快,药性也强,即使君珩能早一步服下解药,但依旧免不了对自身的损害,而以他现在的身体,无异于自伤。
闻言,君珩淡淡笑开:“你不也说了吗,总归时日无多,不差这一次。”
而他答应过她,会为慕晚报仇。
“也是。”谢长陵点了点头,松开了缰绳,“不过你有没有想过,等你我都死了,天煜会如何?”
君家的人,早就已经不剩了,若帝王崩逝……虎视眈眈的那些藩王会怎样,不需要细想便知。
谢长陵几乎是愉悦地笑出了声,仿佛唇边淌下的带了淡紫的血与他无关一般:“陛下,你当真能眼睁睁看着战乱四起吗?”
君珩眼底浮现出一抹暗意,他没有回答,掉转马头,顺着来路朝城门而去。
在他身後,谢长陵擡起头,任由日光洒落在自己脸上,苍白的面容呈现出近乎安逸的神采。
而後,他微夹马腹,朝前走出了一步。
一步,是临阳城上,弓箭得以达到的距离。
几乎是同时,闻淮夺过亲卫的长弓,对准了城下的谢长陵,随着弓弦的拉紧,他双眼被血色笼罩,那个印刻在心底,却早已离他远去的身形渐渐显现在眼前,与最後一眼那染血红衫的一幕重合,化为了他指尖轻颤,却又雷霆万钧的力度。
一箭射出,向着谢长陵的心口,与慕晚所受的致命伤相同的位置,刺入。
几道人影自谢家军中拔身而起,朝着谢长陵的位置扑了过去,但那些,谢长陵已经听不到了。
龙息草的毒发作很快,也迅速地麻痹了他的感知,所以在箭刺入心口的那一瞬,他几乎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痛楚。
神思消散之时,他缓缓闭上了眼,唇角逸出一声释怀的轻叹。
或许他从一开始便错了,但如今……回头太难,也终不必再回头了。
谢长陵倒落在地的那一刻,家主印从他袖中滑出,摔出了一道裂痕,上面的“谢”字,沾染了自他身下淌出的血,宛如红色的泪痕。
冲出的谢家暗卫们停留在他身前,半晌,率先扑到在他身侧的谢一挪动了脚步,轻轻伸出手探上了他的鼻息。
而後,他缓缓低下了头,身後传来几人重跪于地的声音。
一片沉寂之中,谢一俯身三叩,声音微哑:“属下恭送主公。”
带了低泣的声音自军中传出,在临阳城高悬的旗帜下,谢家军士纷纷下马而跪:“恭送主公!”
风吹过,卷起一地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