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的话一句接一句,语气平淡得恍若在讲述一件与自己全然不相干的杂事。于炜彤心绪翻涌,脱口道:“是我傻还是你们傻?”
“你说什麽?”谢氏讶然。
“我说,究竟是我傻还是你们傻。”话已出口,後悔也收不回了,于炜彤索性将话说了下去。
“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你们只会指责我训斥我,却从不会反思自身是否有错,不会承认自身决定是否不妥。八年前若非你们执意离京,我与他又岂会……”
“住口!”将于炜彤拽进府中,谢氏松手之际陡然厉喝,“我看你是魔怔了!”
“谁人不知宫里那位在今年上元节夜宴上赠了一盏七彩琉璃宫灯给司隶台的周按察?知此一事,但凡头脑清楚的京中贵女无一不绕着这位周公子走?”
谢氏愤然道,“你倒好,竟还敢去主动招惹他!还怪上我们了?且不说现在,就说八年前咱们一家人还未离京那时吧,那时你又能争过谁?”
宫城之中处处都是眼睛,发生在上元节宫宴上的大情小事早就在达官贵人的後院里传遍了,长公主身边内侍提灯侯在宫门口只为将那盏琉璃灯送到周按察手中的事情又怎麽可能成为秘密。
论性子她于炜彤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可身在皇城脚下根本就不以性子为论。
以什麽呢?以权势,以地位。
“你总以为就自己聪明,我告诉你,你只会自作聪明罢了。你以为我不知你昨日去找你舅父婉拒他的提议说什麽要靠自己谋出路?真是天异想天开!”
“你舅父之所以没阻拦你,是因为他觉得就算看在往日情分上让你试一试也无妨的。可你看看眼下,你成了吗?”
“别说了。”于炜彤的脸色更差了一些,“阿娘你别说了。”
“怎麽,你现在知道怕了?”谢氏逼近于炜彤,眼神锐利,“若论亲缘辈分,便是宫里那位也得唤你一声表姐。可若论尊卑,咱们才是位卑的一方。”
“我知你不甘心,我亦不甘心,可不甘心又能如何?可怜你爹爹去得早,不然咱们母子三人何至于又回到盛京城来找个依托之所。”
谢氏眼中泛起一丝泪意,“你舅父说得对,于家眼看着是不行了,咱们啊还是得归到谢家这边来,如此才能为咱们家博一条明路。”
谢家虽不会平白相帮,但总不至于见死不救,为了豫中伯府今後能有个好的将来,她们总得拿出点诚意。
这些话题,母女二人还在汝阳时就不知谈过多少次。其中涉及的规矩与道理,于炜彤都清楚,自看清自身处境之後她心中滋味复杂难言,其中最为强烈的滋味莫过于不甘。
可不甘又能如何?谁也越不过这规矩,谁也逃不开这命运。
谢氏的话虽不好听,可每一句都是实话,心中纵然想反驳嘴上也无话可说。
眼见花厅就在眼前,于炜彤迟疑道:“阿娘,阿辰呢?”
“阿辰风寒未褪尽,自是在屋里。”谢氏说话时已经擡脚迈过花厅的门槛。
“一路风尘沾身,女儿先回去换身衣裳。”于炜彤道,“待会儿我去阿辰屋里陪他用饭,阿娘不用等我了。”
谢氏脚步一顿,转身道:“那我让人多送些吃食到阿辰院里,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是。”于炜彤点点头,情绪缓和了许多。
回到所住院子里净了手之後,于炜彤坐在梳妆镜前出了好一阵的神。
“佟青。”回神後她喊。
“主子有何吩咐?”佟青从近前一扇窗外探出头。
镜子里的人看起来有些陌生,于炜彤将梳妆镜拿在手中细细端详着自己的脸。
“我记得从前你与周府的叶贞有过些交情,今日他见你之时还肯对你点头,便说明他还认你这个旧友。”于炜彤声音有些恍惚,“待会儿你请他来府中喝杯茶,就说我有诸多不解想找他解惑。”
陌生,镜子里的人一颦一笑都陌生,看久了,她觉得自己好像在透过镜子看一个陌生人。心中一慌,镜子便从手中掉落在地。
边上的婢子见了急急上前来拾,可拾起的镜面已经出现了裂痕。婢子有些担忧地看了于炜彤一眼,不期然听到一声轻笑。
是于炜彤在笑。
“碎了就扔了,旧物罢了。扔的时候顺带替我将今日折回来的梅枝给扔了。”她道。
“主子?”婢子不解,“这些梅枝可是主子今日费力折的,为何要……”
于炜彤:“因为我方才想起来,我屋中那个白瓷瓶早在八年前离京前夕就被我负气摔碎了,这些梅枝便是留下也已没有合适瓶子插放。”
婢子是从汝阳带回京的,平日里还算机灵,此时却有些懵懂:“府中花瓶尚足,主子为何要为了一个旧年碎掉的花瓶弃了今日梅花?”
“花瓶是很多,但能装盛京燕子坡梅枝的就那一个,没了就是没了。”于炜彤站起身,“怎麽,你能给我变出个一模一样的?”
“主子说笑了,奴婢哪有那大本事。”
“没有大本事那就给我记着,盛京不同于汝阳,这里是皇都。在这里,我今後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豫中伯府,你是我的身边人,更应该时刻保持警醒。”
于炜彤声音转冷,“不该说话的时候莫说话,不该问的时候莫要开口问,若今後你因为言行冒失惹了某些贵人们的不快,怕是连我都保不住你。”
“是。”婢子白着脸点了点头。
“对了,”于炜彤声音轻了些,“今日我画的那副画,你帮我放好吧。”
“是,奴婢这就……”
“不急,先替我更衣吧,”于炜彤转过身张开双臂,“我该去陪辰弟用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