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点怔愣,偏头看了好一会儿所枕之物才将目光偏移,落在一边的刀上。
他们这样的刀客向来视刀如命,刀在人在,刀断人亡。
章纠白搀着他一路逃亡,途中说过两回他的刀过于坠手问他可否弃刀,也问过他能否让她以佩刀引开追杀之人,两次提议皆被他否决。
至他昏厥不省人事前一瞬,这人都还在打他这把刀的主意。
没想到,最终她竟没有弃了他的刀。
目光移向章纠白,范元张口想道声多谢,谢字还没出口就先听到了章纠白的声音。
“你认真的?真要去大理寺?”她道,“你就不怕大理寺的官差不分青红皂白先将你绑了砍了草草结案应付了事?”
“事已至此我还有什麽可怕?最坏的情况不过就是一死。”范元定定神,说道,“你若真为了前事觉得愧疚,就将我送进大理寺吧。”
范元态度坚决,章纠白没有继续劝慰。
她垂眸思量了片刻,再次擡起头时,她眸光里有细碎光点闪动。
“将你送进大理寺也不是不可以。”她将斗篷下摆扯开盖在范元身上,语气清浅,“不过,为了你我皆能成事,我有话说在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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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坡,梅林。
于炜彤兴致很好,放下古琴之後又提笔作了一幅画。作画之时她细细说了一番这几年苦练画技的事情,待画作落成将笔一放,便央着周荃珝为眼前画作题词。
“我不过是要你在我的画上题些字罢了,又没要你给我画枕屏之类,连这等小小要求你都不肯答应吗?”
周荃珝一时未应,她忍不住小声抱怨道,“幼时你待我虽不算多热情,却也不至于如此见外。我回京之前还想着,我想我二人不会像仇人见面那般只当不识的。”
“我最後弹的那曲《如故》,曲谱是你送我的,你曾说等我将这首曲子练好了就答应与我琴箫合奏。八年过去,我回来了,你却食言了。周荃珝,你骗人。”
念出周荃珝名姓之时,她的眼睛已渐渐泛红。
“我不怪你食言,这些年我虽不在盛京城却也知道你过得着实是不易。”
偏转过脸,她的声音里带着点委屈,“你不习惯点香了,我便不点,你说你已辨不准音律,我便不会逼着你再弹琴吹箫。可如今你竟是连几个字都不愿送我了吗?”
“为什麽?”她向着周荃珝走近一步,问得急切,“难道因为我是谢家的半个女儿?还是你在怨我当年……”
“县主。”周荃珝出言打断了于炜彤的话,“县主多虑了。”
“那你说,究竟是因为什麽?”
“不过是怕县主见过的大家之作太多,看不上我的字罢了。”周荃珝轻声道。
“怎会。只要是你写的,不论写成什麽样我都会喜欢。我不怕你写不好,我只怕你不肯提笔。”
于炜彤松了口气,“你不知道,其实在遣人给你送信之时我并不确定你会来梅林见我。”
想到重逢的场景,于炜彤的脸上露出一丝欣然,可那丝欣然很快就被眉间忧愁所取代。
“我也是长大之後才知道,原来与谁交好丶嫁谁不嫁谁这些事从来就不只是我自己的事情。当初不是我自愿去的汝阳,如今回来也不是自愿的。”
她望向周荃珝,眼中有泪在转动,“我的姓氏我的出身注定了我的命运由不得自己做主。换你是我,你会怎麽办呢。我,该怎麽办呢……”
像她们此等身份的人,总是身不由己。
在一定程度上看似拥有了荣华和自由,但很多时候,一言一行都受到极大的限制。
即便无数次地想要反抗和逃离,但最终却悲哀地发现,除了顺从和妥协好像别无选择。
没办法的,她们这样的人,生来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面前的空茶盏被水苋灌满茶水,热气腾腾,周荃珝将手中袖炉放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放下茶盏时,他唇边勾起了一抹笑:“自知处境如此,还敢奢望圆满麽?”
看出他笑容里讥讽意味明显,于炜彤的心一沉,面上红晕褪去,青白顿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