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声的是工部尚书罗朔,罗朔後头站了个身为吏部主事之一的韩允谦,两人端着酒杯站在一边,也不知旁观了这出闹剧多久。
见周荃珝侧脸看来,罗朔笑着往前走了几步:“到底是年轻气盛,醉糊涂了。周按察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对蒋校尉发难吧?”
“罗大人哪里的话,周按察心胸宽广,必然不会与蒋校尉计较这些小事。”韩允谦接过话,对周荃珝露出一抹笑,“周按察说是吧?”
两人说话之时,不远处立着的宫婢已急忙上前来收拾,案几复净之时,醉酒之人已经被人给拉走了。
周荃珝扯扯唇角,回面前两人一笑:“洒了酒而已,此等微末小事,的确不值得计较。”
“怎麽就不值得计较?”
郭传升不知又从哪儿冒了出来,脸上有些晕红,不知是喝酒喝的还是气的。
“下官没有周按察这般的心胸,若下官被人泼了酒水一定拉着那人计较个清楚明白!能把人揍一顿再好不过,若揍不了便将人拉到圣上面前去理论!”
“下官也年轻气盛,若下官也多喝了几杯,不慎将这杯酒泼到了您韩大人脸上……”
说着,郭传升端着酒杯在韩允谦面前一晃,韩允谦下意识後退了半步。
轻嗤一声,郭传升又举着酒杯往罗朔面前一晃:“或者是将酒泼到了您罗大人脸上……”
看到罗朔脚步不动,郭传升伸出一个大拇指比了比:“心胸宽广如您二位,想必,二位大人也定不会与我这等小辈计较的,是不是?”
被人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还碍于身份和场合不能动怒,这滋味别提多好受。
罗朔瞪了郭传升一眼,一甩袖,愤愤转身离开。韩允谦想说什麽却没说出来,尴尬了片刻之後也走了。
眼前无人站着碍眼,郭传升拖着自己的蒲团坐回了周荃珝身侧:“我方才见蒋奕汕从你这离开的时候脸色不怎麽好,你们说什麽了?”
感情他连发生什麽都没弄清楚就来替自己出头了。周荃珝觉得好笑:“没说什麽,不过是没喝他敬的酒罢了。”
郭传升瞪眼:“这蒋奕汕仗着有兰妃娘娘撑腰都敢逼你喝酒了?”
蒋奕汕是吏部侍郎蒋奋佳之子,兰妃蒋氏之胞弟,今年十七岁。原先靠家中荫庇得了个正六品勋官之衔,去年封了个校尉,仗着有兰妃的宠爱没少拿鼻孔看人。
“小点声,”周荃珝道,“蒋奕汕身份特殊,有些目中无人也正常。”
“我看他不是目中无人,就是单纯地想来欺负你!”郭传升心里有气,“若我是你,我可真得到圣上面前喊委屈,让圣上往狠里罚他!”
蒋奕汕不知道被扶去哪处避着了,郭传升东瞅西瞅也瞅不见人,愤愤闷了口水酒,转而悄悄往柴金的位置处瞥了一眼。
“我记得从前周伯父还在时,柴少卿与周府关系即便说不上好却也勉强算得上尚可,并不会故意针对为难。”
郭传升攥紧拳头,“周府出事後他不出手帮衬就算了,居然还见风使舵说变脸就变脸,如今竟然还对你如此无礼,真是气人!”
“明哲保身罢了。”周荃珝语气如常。
“呸,什麽明哲保身,他这是见风使舵,小人行径。”
“慎言。”周荃珝拍了拍郭传升的肩,“莫要因为我之小事而引火上身。”
“我就是见不得他们合起夥来欺负你。”郭传升道,“我怕什麽,大不了不做这个官了!”
“方才直面工部尚书,难道你的心底里就没有一点惧怕麽?你想想,若真惹怒了他,下场能是丢官这麽简单麽?你想过你爹的处境和正待入仕那几个族弟的前途麽?”
周荃珝说到了点子上,郭传升一下哑了。祸从口出,大殿内皆是耳目,的确该慎言。
“先前不觉得怕,你这麽一说,我好像是该後怕。”
郭传升重重吐出一口气,立马又嬉皮笑脸起来,“可仔细一想好像也没什麽值得怕,若我真因这事被罗韩两家为难,相信你周乐燊定然不会见死不救的。”
“别胡说。”周荃珝轻斥,眉眼却柔和。
因着郭传升的挡酒功夫了得,午宴过後他便还能清醒地与人谈事。但晚宴上无人帮忙挡酒便多喝了几杯,最後出宫的时候醉得连路都走不稳了。
两道宴下来,京中四品以下的官吏们大多都有些醉了,最後也都是由宫中内侍搀扶着出的宫门,有些醉得厉害的甚至只能由内侍背到宫门外找着府中的马车放进去。
被惧子搀住时,周荃珝尽量地将脚踩实一些不让惧子吃太多力。惧子发现了,轻声道:“多谢大人体恤。”
“如何就算体恤了?”
喝多了酒,周荃珝的话便多了一些,“你年纪小,力气便会小一些,我不过是还能将自己的脚落到地上罢了,实则还是得靠你搀着才能如常地往前走。”
因是上元节,各个宫殿内外都多挂了几盏灯笼,尤其是麟元殿外的广场上,一棵巨大的灯树将半个广场都映得发亮。
惧子手里提的灯在暗处尚算得上亮,但到了麟元殿外被灯树一比就显得暗淡许多。
从麟元殿外的永元门直到走出宫城的最後一道门,中间不少地方都有些暗,行人只能靠灯笼照路。
惧子看着手中的灯笼摇了摇头:“奴婢扶过不少人,从来没有一个像大人这般在喝醉之後还能为奴婢着想的。”
此时就走在他们後头正被那一盏盏灯笼引着的人里,也无一人这麽做。
惧子说完便不再说什麽了,倒是周荃珝,在咳嗽了一阵之後又开了口:“快满十六了吧?”
“是,下月初八将满十六了。”
周荃珝点了点头,本还想说些什麽,馀光里却见到一抹人影提着一盏炫目七彩琉璃灯从暗处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