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喜图
半盏茶的功夫过後。
章纠白将一张新的信纸好生铺在书案上,拿着左右两方白玉蟾镇纸将信纸抹平了一遍。
嫌斗篷碍事,她索性脱了斗篷捋高袖子站到书案边装模作样地研了研墨,眼睛一开始还能目不斜视的,但後来总忍不住往周荃珝脸上瞟。
见周荃珝还是冷着脸,她往书案边一靠,向着周荃珝摊开了自己的手心。
“要不你打我一下?我保证绝不还手。”
说话时,她的眼神端的是十分真挚,但就连门口站着的容桉都知道,她这话说是这麽说,实际上却又不是这麽回事。
她章纠白的行事风格,周府里的人可没少领教。
说是不还手,的确也没一次还手,但是她会收手啊。
你若真做出打她手心的举动,她的手收得比你还快。
还会说什麽:我只说不还手,可没说不会将手收回来啊,你要打我,我的手难道不疼麽?你的手难道不疼麽?所以啊,为了咱俩的手,你就别打我了成不成?
眼见着是打不到她了,但若真收了手,她又会得寸进尺地说:你既不打我了,便是原谅我了,既已原谅我,那就对我笑一笑,别对着我板着脸了。
别人被她惹着,却还要对她笑,这话真就只她一人说得出。
“章姑娘,你不能老是这麽欺负我们家公子啊。”门外的容桉忍不住开口。
“容桉,你这话说的好不在理,我不过一个外客,哪里敢欺负你们家公子?”
章纠白没收回手,说完将脸一转,跟周荃珝理论起来:“你听听容桉说的,感情我让你打一下竟成了我在欺负你?”
周荃珝看了伸到面前的手一眼,默默放下笔。
“绝不还手?”他将一只手高高扬起,不答反问。
他是接了前头的那番话。章纠白点点头:“绝不还手。”
“好。”
话音一落,周荃珝的手便向着章纠白的手打去。
这次章纠白的确没有收手,她只闭紧了眼一脸老实地等着被打,可等了好半晌都没等来拍打手掌的响动,手掌上也并未传来疼痛感。
悄悄睁开一只眼睛,正好对上面前周荃珝的戏谑眼神。
章纠白:“你……”
一个“你”字刚出口,周荃珝的手就落了下来。不过周荃珝并未对着章纠白的手掌心打下去,只将她的手腕松松一握。
书斋中设有两方书案,靠外的是周荃珝的,靠内空些的是章纠白,两方书案间只由一扇绘了锦鲤戏荷图的独扇屏风所隔开。
周荃珝在章纠白发愣的那一瞬站起身将人一带,顺利将人给带到了屏风的另一面。
随手拿过桌案上的一盘点心塞到章纠白手里,周荃珝面无表情地道:“将这些吃完之前不许说话。”说完便转回了自己的书案後。
章纠白放下手中的点心,移开两方书案中间的屏风刚“唉”了一声,周荃珝的眼尾馀光就扫了过来,那眼神凉飕飕的,看得章纠白缩了缩脖子。
但她终究是憋不住话,点心才吃了一半就忍不住开了口:“沧澜街那边新开了一家书画铺子的事你听说了麽?”
“周府在宫城之东,沧澜街在宫城之西,小师姐是觉得我常去城西还是觉得我无事不知呢?”
“我也是今日才听说的。”章纠白将两方书案之间的小屏风移开些,“听说那家书画铺子是两个多月前开的,掌柜是个画师,年轻得很。”
周荃珝闻言头也没转,只专心写着手头的信。也不知这信是写给谁的,他神态轻松,毫无平日里观棋下棋时的凝重感。
“我还听说这画师的画技十分了得,画山水鸟兽的本事可谓一绝。为了博名气,他刚来那三天特意在书画铺子里摆出了几幅画作供人品鉴。”
章纠白继续道,“他展出唯一的一幅人像是他爹生前最後一幅作品。也是不凑巧,那幅人像因为犯了忌讳被收进了刑部。”
说话之时,她的目光定在周荃珝的侧脸上:“那画师姓柳。”
意料之中的,在她说出画师姓氏之时,周荃珝的笔停顿了一瞬,眼睫也颤了一颤。
“看来你还记得。”章纠白下了定论。
“那幅因犯忌讳被刑部收缴的人像画名为光永侯府添喜图,这幅画本就是属于周府的。”她道,“我帮你把画取回来好不好?”
她将问题问出口的时候其实已经默默下了决心,可周荃珝的一句“不必了”却让她犹豫了。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光永已失,喜未成喜。”将手中紫毫放在笔架上,周荃珝语气淡淡,“一幅画而已,要来也无用。”
“可是……”
“银货两讫方成交易,当年那位画师被人带走之时画还未成,父亲还未将银两交付,那幅画便不能算是周府所有。”
周荃珝将信纸对折了塞进信封里以蜡封口,“我对那幅画并无执念,小师姐不必为此而费心。”
“哦。”章纠白吃进一块糕点,一时没再说话。
一个人真要看开一些事情其实并不容易,章纠白猜着范霄霄得花些时间来缓缓。可没想到只过了一日,一封落了个熟悉单款的书信就由范记小厮送进了周府。
将信送到面前的是莳萝,章纠白看完信才後知後觉发现自己一直挡在卧房门口,而莳萝却捧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水等着进屋。
“这麽冷的天姑姑该多睡会儿才是,怎麽能来给我送洗脸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