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桩事情上,宋玄乙显然是废了点脑筋的。但看他这模样,明显没有想明白事情的关键所在。
“你可知今日圣上宣我进宫都说了些什麽?”周荃珝有心提示。
宋玄乙好奇:“说了什麽?”
“说了朝中局势。”周荃珝道,“圣上即位之初,朝中乃是一片乱象。圣上面前的路崎岖难行多有荆棘,三年前之所以会复置司隶台,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圣上想借此为自己辟出一条平坦之径。”
“放眼整个朝堂,可堪圣上信任的衙门少之又少,咱们司隶台算是那少数中的其中一个。若连咱们都瞻前顾後或是趋名逐利,那圣上还能有谁可倚仗?谢家?崔家?”
当今圣上膝下只二女一子,长子陈颖泽为贵妃崔氏所出,去年冬日才满八岁。
除却这一皇长子,便只馀了养在谢皇後身边的公主陈颖娴以及崔氏所出的小公主陈颖妍,其馀妃嫔及美人皆还无所出。而两位公主也只一个八岁,一个六岁。
八岁的陈颖娴并非皇後所出,其生母乃是陈弘勉曾为岐王时所纳的一位侍妾。只不过那位女子命薄,産後不到半年就病逝了。
皇後虽姓谢,却并非京中谢家本族人,而是谢老夫人娘家那边的表侄女。只因谢老夫人只有三子并无一女,便将这个表侄女接到盛京城的谢府改了姓氏当作了女儿养。
不知是否由此想到了自己的出身,那时作为岐王妃的谢氏思量一番之後便命人将年幼失母的陈颖娴抱到自己身边亲自照养。
眼下被册封为後已近六年,谢氏始终无所出。
谢家势大,皇後非谢氏族中嫡女一事本就令谢家不甘心,如今皇後无子嗣之事又成了谢家心头之患。故而,谢家的当家主母谢老夫人从三年前便常以探望皇後的名义带着谢氏旁支的适龄女子出现在宫廷之中。
说是探望皇後,但其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
谢皇後对谢家的安排不应也不拒,见到那些女子进宫後也会面露柔色地携其逛园子,但对于之後是否会留人入宫这事却始终态度不明。
见谢家的态度如此主动,崔家也不甘示弱。
崔氏一族这几年做的最多的事便是给天子递折子请天子尽快定下东宫之人选,美其名曰以安民心。
但实际上到底是为了安谁的心,明眼的朝臣心里都清楚。
满殿的朝臣里,除了几位持中立的耿直纯臣与少数一些左右逢源的狡猾老臣,大多都有自己的站位,或谢党,或崔党,或别的什麽人。
群臣们同处一殿议事,若那事不涉及派别还好,群臣就事论事都条理分明得很,若那事涉及两派利益,那些臣子的态度差距大得让身为天子的陈弘勉见了都忍不住泛头疼。
满朝五品以上的官吏何其多,往宣合殿一站,一吵,扰得陈弘勉都想将御案上堆着的折子给尽数推翻下去。
那些臣子有的是三朝元老,有的是两朝重臣,有的是功勋之後,有的是朝中新贵,打不得,骂不通,连贬黜都难以找到合适的由头。
陈弘勉虽满头满脸的不乐意,却也只能忍着一口气暂且先将那些人用着。
这般的矛盾关系与陈弘勉同谢崔两家的关系并没什麽不同,正如陈弘勉畏惧谢家,厌烦崔家,同时却也要倚仗着两家。
毕竟,五年前那出变故发生得突然,若无两家出力,那当初被逐出盛京或者命丧黄泉的就得换人了。
种种考量之下,即便陈弘勉对两家不满,也仍得让两家各有所持。
朝堂之上,谢家出了个右相谢褚铭把政,陈弘勉便在贯来不屑结党的严家中提了个左相严韦衡出来削弱其政权。
至于兵权方面,崔家有个元安侯崔涂领兵在外,作为天子一派的方家必得出个枢密使方擎寂掌全朝兵事。
即位六载,陈弘勉已不再如刚上位时表现地那般急躁,他用了五年多的时间才将乱象一点一点理清,随後一步步地落实计划。
从一位原不被看好的皇子一步步走到今日,其中的变故之多与艰险之巨不言而喻。
“你觉得出力不讨好是为无用功,你觉得司隶台因为这事被夹在御史台和翰林院之间是为左右为难,可你有没有想过,圣上制衡百官要比咱们为难百倍。”
“玄乙,司隶台本身就是利刃一般的存在,斩尽帝王的所忧所惧是我们的使命。”
“司隶台与圣上互为倚仗,圣上将此事交给咱们并非意在为难,而是在于磨练。这也正好能印证我方才所言。”
“玄乙。”望向宋玄乙,周荃珝的声音有些郑重,“为君分忧,竭尽全力之际亦当心无旁骛。”
确实,论难,谁都没有当今圣上难。
乱时入局,无奈压顶,终以力扛之。
宋玄乙有所悟:“谢大人指点,是属下眼浅了。”
远远传来莳萝和香附的说话声,这两人应该是路过,正小声讨论今夜是要继续将晚饭送进晓暮院还是直接摆到偏厅。
“吃饱喝足,属下先告辞了。”宋玄乙适时地站起了身,离去之时还不忘将剩馀两个馒头一并带上。
周荃珝送了几步便停了脚,见莳萝和香附都站在偏厅门口等着他发话,他想了想,吩咐道:“将吃食送到晓暮院吧。”
“是。”二人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