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起灵带吴邪回到旅店,到现在过去了不到两个小时。云南的天气炎热又潮湿,吴邪身上已经渐渐变得僵硬,细小的浅紫色尸斑也开始出现。因为吴邪是失血,并不会大片大片的出现,可也正是这星星点点密布在皮下的样子,才更显得密集可怖。
解雨臣说的没错,用不了多长时间,一些常见的死後的症状会逐渐出现在他身上,恐怕不用等到他们上火车,味道就会散发出来。他们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带吴邪回杭州,没有人想把吴邪留在这里火化,可同样,也没有人能想出其他的办法。
一时间窄小的房间里只剩下沉闷的钟表声,和栗子时不时的几声哽咽。
“请问,是不是有一位吴先生在这里?”
一道女声突兀的闯了进来,衆人齐齐转头看去,发现门外站着一个牵着孩子的中年女人。门应该是忘了关,谁最後进来的已经无人在意,大家的注意力都是溃不成军。
“你是谁?”
从一个陌生人口中听到询问自己刚去世好友的事,解雨臣难免生出些恍惚的错觉。他愣了一瞬,随即站起来有些警惕的问道。
女人骤然见到这麽多人转头也愣了愣,尤其是解雨臣还红着眼,表情僵硬,看起来颇为不善,两三岁的小孩子一下就被吓哭了。女人安抚的摸了摸孩子的头发,下意识地往身後藏了藏,擡起一双平波淡然的眼睛,缓缓道:“我姓白,来找人的。之前有人托我每天到这个地方看看吴先生回来了没有。”
孩子哭得声音很大,解雨臣没听清她後半句说的什麽,只听见她介绍了自己。他瞅瞅闭着眼咧着嘴哭得凶的小孩,眉目间似乎有几分熟悉,但一时也又想不起来向谁。他揉揉眉心,尽量让自己表情更和缓一点:“抱歉白女士。你有什麽事?”
“我找吴邪吴先生。”女人哄不好孩子,索性抱起来一边摇一边道。
解雨臣身子一僵,眉间的手一顿。他看着女人,将手放了下来,半晌才道:“吴邪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女人闻言似乎有些诧异。她停下摇孩子的动作,身子微微往前探了探,疑惑道:“吴先生不在这里,那你们是什麽人?”如果是不认识的人,不应该说“对不起,你找错了”吗?而且这人的语气,和吴邪分明是熟识的。
“他不在,他不在这里。你……你找他干什麽?”解雨臣忽然间就没办法冷静,他摇摇头,努力遏制住自己声音里的颤抖。女人见他如此,微微带了一点惊愕的表情看他。解雨臣低着头,任由她看,已经没精力去从表情眼神分辨这女人到底带着什麽目的。
女人显然对现在的情况也很怀疑,眉毛都皱在一起。她进进退退的不知道走也不走,眼神警惕地往屋子里瞥了两眼,一副拿不准主意的样子。黑眼镜见这女人似乎还有话想说,便将解雨臣拉回按坐在沙发上,站起来走过去,倚着门框淡淡问道:“吴邪现在不方面见人。你到底是谁?有什麽事情?”
眼前的人带着一副遮着半张脸的墨镜,嘴唇紧抿,气势强横又凌人。但女人却丝毫不惧,坦然迎视道:“林家人。我丈夫是林朝阳,他走前嘱托我一件事,所以我过来看看。”
林朝阳?黑眼镜上下打量了女人一眼,勉强笑道:“他有什麽事?”这女人有点聪明,绕来绕出虽然是说出了身份,但这到底什麽目的可问了好几遍,到现在都没问出来。
“什麽事我要先确定了吴先生在不在才能说。”女人微微笑着,一下一下拍着孩子的後背,孩子哭得久了有些咳喘。
黑眼镜不语,良久摇摇头,还是否定道:“他确实不在这里。”并不是不相信女人,而是即使告诉她吴邪就在里面躺着,但一个已经没了生机的人,女人再有事,也没什麽作用,吴邪帮不了她。
女人见他沉默,而且还时间不短,和之前那个男人一样,都是一副犹豫悲无奈又悲痛的神色,立刻就猜到了一种可能。她沉思了一下,觉得这些人口里的“这里”,恐怕并不是指这个房间,而是他们的生活,吴先生可能就在里面,但是由于某种原因,和他们已经不处于同一个世界。
猜透了这一点,却没有说破,女人抿了抿唇,又问:“那,张起灵先生是不是在这里?”
知道吴邪,知道张起灵,来人真是抱着必须见到一个的决心了。黑眼镜叹了口气,稍稍侧过身让开门口的路,颓然道:“进来吧。”
“谢谢。”女人点点头,跟随黑眼镜进屋。绕过阻隔视线的隔墙,一眼就见到躺在床上的吴邪和一旁的张起灵。两个人的手紧紧地相握着,一副亲昵的样子,张起灵低垂着头,看都没看她。女人见到这个场面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是没想到两个人的关系,一会她又了然地小声道了声“原来”,将抱着的孩子放了下来。
“去,按我教你的,给你吴叔磕个头。”女人摇了摇孩子的手,蹲下身摸摸孩子的头,催促他走过去。小孩子还抽噎着,却异常听话,显然聪明的懂什麽意思。他咂咂嘴,晃晃悠悠没走两步,扑通一声蹲坐在地上,然後手脚并用摆成跪着的姿势,小屁股一撅,糯糯地喊了声“叔叔”。
“这孩子倒是可爱。”黑眼镜坐在沙发撑着腿,忍不住出声道。他本想抽根烟,但顾念着孩子还是忍住了。张起灵也擡起头来看了一眼,冷冰冰的,还好孩子还乖乖地趴着,不然又得被吓哭一次。
“乖,起来吧。”女人将孩子拉起来,牵到自己身後。孩子从善地双手一环,抱住了女人的小腿,怯怯地往这边瞅着。女人笑笑,摸着孩子的脑袋,转过头,又严肃地问道:“您就是张爷?我听老林说过您。不过既然知道吴邪在,那我先得给他看看,一会儿再找您说事。”
看看?怎麽看看?这话说得好像一点都不知道吴邪已经不在了,像医生看病一样自然,丝毫不顾忌旁人的感受。黑眼镜瞅着张起灵无动于衷,也不忍让这女人再刺激他,便接道:“你没看到吗?吴邪已经——”
“我看到了,”女人没有转身,仍是盯着张起灵,“就是看到了,所以才这样说。吴爷家在杭州,这样回不去的。我们怎麽也得让他撑到回去,连最後一面也不让见,这有点过分了。”
“你有办法?”黑眼镜听出了玄机,忍不住站起来问道。
“算有。”女人点点头,瞄了一眼床上的吴邪,“我是苗人,苗族中有一种药,可令尸身三日不腐。不过必须在人死後五个小时内施用才可行,我瞅吴爷的样子,五个小时肯定没过,还算及时。”
“那你赶紧办!赶紧施法!”听了许久胖子抹一把脸,麻溜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眼见张起灵还是不为所动,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小声抽着道:“小哥,让这妹子看看吧……我们得把吴邪带回去,我们好歹……也是得把他带回去……”
张起灵擡头朦朦胧胧地愣了一段时间。胖子不急,一个劲在旁边抹眼泪,女人也不急,安静地在旁边等着。秒针滴滴答答走了三四圈,分针缓缓慢慢跳动三四格,他看着女人,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慢慢松开了吴邪的手。
女人皱着眉将吴邪身上的被子掀开,坐到原来张起灵的位置。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布袋,衆人都围上去看,发现里面装着的是一根像针灸的银针一样的东西,还有一小瓶黑色的液体,三个蜡封药丸。女人也不介意这麽多围观的视线,边将药丸的蜡封掰掉,边道:“我不怎麽知道吴爷的事,原以为让吴爷费心费力找骨玉的心上人怎麽也是个漂亮的小姐,倒是没想到是张爷。”
“你怎麽知道他?”黑眼镜问道。
“老林说的。说要是找不着吴爷,就找一个叫张起灵的男人,他俩肯定是形影不离在一块的。我那时还想,两个男人怎麽形影不离,现在见着他们,却是懂了。”
女人将两颗药丸都掰开,捏碎,融进那瓶黑色液体里。又拿出针在剩下的那个药丸上扎了几下,扎出一个小洞,捏了捏,将一些红色的液体挤了出来,也滴进了里面。她微微晃了晃,慢慢将吴邪微微擡起来,轻轻给他灌了进去。这无疑是非常困难的,吴邪已经不能吞咽,大部分汁液都流到了外面,非常可怜。女人也不介意,解释说这点东西只要进去一点点都能起作用,衆人才稍稍放了心。不过张起灵还是在这时候动了,明显是想拦下来。女人头也不回,将小瓶子收起来,站起来淡淡道:“信我。吴爷对林家是有大恩的,我怎麽也不会害他。”
她将瓶子放好,牵起自己孩子,回身道:“骨玉是给你的,我也就放心了。眼见你对吴爷一样情深,这一份心不算白费。”
“另外,除了看看吴邪以外,我来,还有一件同样重要的事需要你们帮忙。”
解雨臣在女人起身後就摸了摸吴邪发僵的手臂,确实又渐渐变得柔软,尸斑也一点点消失了。他感激的点点头,道:“你说吧,我们也欠你个人情。”
“那这样,我就不客气了。”女人拢了拢头发,眼睛眨了眨。她扯出一抹笑,盯上了张起灵手里的黑色玉石,缓缓道:“我想要你们拿回来幽冥骨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