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哪?”
张起灵赶到解雨臣身边,眼神先是四下一溜,没瞅见吴邪的影子。解雨臣擡手指了指几米外一个有些高的石堆,同时那後面伸出了一只手,也朝他摆了摆:“在这呢。”
张起灵听出这是黑眼镜的声音,急忙绕过去,看见吴邪枕在胖子的衣服上,苍白着脸眼眸紧闭。黑眼镜一手托着他的後颈,另一手在他脖子上按来按去,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一群人面色很是不好看。
“他怎麽了?”
张起灵放下东西走过去,从黑眼镜手里接过吴邪,移到自己腿上。那一瞬间,张起灵感到一种微妙的违和感在他心头一闪而过,快的抓不住。他愣了愣,随即皱起眉头,却什麽都没说。黑眼镜松开手,摇摇头道:“不知道,我们找到他的时候就是这状态。我看过了,没什麽的大伤,就是恐怕撞了脑袋,一直都昏迷不醒的。”
张起灵默然,伸手摸摸吴邪的额头,将他稳稳的托起来。他另一手一直枕在吴邪脑後,轻缓的抚摸按压了一圈,但也没有发现什麽受伤的痕迹。刚想将人抱起来,走到一个更平坦的地方好好看看,黑眼镜就凑过来,接着之前的话,继续道:“而且,我觉得他有点不对。”
不对?张起灵一顿,手上动作却是不停,只是擡眼甩了个疑惑的眼神,问他什麽意思。
“你没发觉到吗?”黑眼镜边跟着他走边低声问道,“吴邪的体温不太正常,比平时低太多了,咱就当他是病了,不说这一点。他的心跳你知道是多少吗?我大略测了一下,每分钟只有二十几下!这正常吗?普通人早死了吧?你可别告诉我他以前就这频率,吓死我要。”
张起灵闻言心头一跳,走到地方不动声色的将吴邪放平,一手摸上吴邪颈处的脉动。这回不用多长时间,心脏仅仅两三个收缩,他立刻就感觉出来了。血液流动缓慢,温度冰凉。像是被冰冻的过。他立马又探上吴邪的鼻息,果不其然,也是吐息极慢,微弱的好像随时都要消失一样。
吴邪的体温张起灵的确感觉到了,但是因为吴邪自身身体原因,早就和这个差不多了,并判断不出什麽,可心跳和呼吸的频率的确是怪异的。张起灵撤回手,皱起眉头,在吴邪柔软的眼皮上抹了抹。而後忽然观察到了什麽,眼神一暗,缓缓站起了起来。
“怎麽了怎麽了?”胖子站他後面,见他起来忙後退一步,擡头问道。
张起灵不语,轻轻摇了摇头。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把小刀,又翻出一个矿泉水的瓶子,拧下了盖子。然後让黑眼镜擡起吴邪的手,在他指头上开了个小口子,取了一小瓶盖的血。不知道为什麽,吴邪身上的血液少的可怜,像是凝固的,张起灵冷着脸用手压了压才挤出来一些。几个人都是又心惊又不解,也就近距离接触了吴邪的黑眼镜知道些。解雨臣看着他们动作,等张起灵取完後,才忍不住凑过来,问道:“你们这是干什麽?”
“体检。”黑眼镜不茍言笑,站起来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
解雨臣一愣,扭头看向张起灵。他正双指捏着盖子,对着太阳观察着颜色。
张起灵清楚的记得,从深海沉城里出来的时候,吴邪的血液就是红中带了一点黑色,後来经过分析,确认是因为蛊毒的原因。这一点林朝阳也说了,没办法消除。而现在他忽然想起来,想看看,吴邪的血液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或是有了某种变化,才导致他现在的昏迷。
血液在微黄的暖光下折射着油亮的色泽,粘稠如漆,腐臭的味道不断扩散。仅仅这麽一小点,就能让他们所有人都皱起眉头。张起灵神色一凛,猛然知道了心头莫名的违和感到底从何而来,他迅速转身,几乎是同时,原本躺在地上的吴邪突然睁开眼,目光尖锐,随手一抓就朝他刺来。
“小心!”
一瞬之间所有人都意料不到,黑眼镜倒是反应极快脱口而出,却也来不及阻挡。张起灵扔掉手里的东西,矮身一躲,擡脚一个侧踢将他踹退两步。眼神瞬间闪烁了一下,随即变得狂暴又危险。
“吴邪?”解雨臣吓了一跳,瞅着这之间不对的气氛,低声又怀疑的唤道。
“他不是吴邪!”张起灵的声音中罕见地带上了怒意,反驳得前所未有的狠戾。那人一击不得手,被踹开後也不再继续,只站在一旁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愣愣的瞅着他们,像是提线木偶,充满机械感,表情空洞。
经历过类似情景的解雨臣的立刻就明白了,仔细一观察也发现了这个“吴邪”和他们遇到那些东西的相同之处。之前睡着的时候看不出来,这一活动,僵硬丶沉默丶从眼睛里明显的透露出死气丶没有感情,一下就全暴露了出来。
“吴邪在哪?”张起灵厉声问道。
“问不出来的,”黑眼镜拍拍张起灵的肩,“这玩意就是一上来就开打的,我试过,根本不会说话。你想从他身上知道吴邪在哪,还不如赶紧解决了馀下时间亲自去找。”
黑眼镜说的一点不错,这东西的目的就是拖时间,消耗,调虎离山,如果真在这里卡住就顺了它们的意了。张起灵弯身拿起黑金古刀,眼睛行刑一般凌迟在那人身上。刚想动手,所有人就见这个“吴邪”全身颤了颤,眼里渐渐凝聚起一点光。
他左右转转头,慢慢弯起嘴角,诡秘地冲张起灵笑了笑。张起灵一滞,起先心里微小的不安越扩越大。他擡起刀想冲过去,那人却突然後退了一大步,全身开始像数码方程式一样逐渐分解溃散,从脚部开始,迅速地向上蔓延。与此同时,张起灵几人脚下的土地开始震动,与吴邪失踪时不一样,这次是真实强烈到可以感受到的震动,晃得他们站立不稳,个个东倒西歪要摔倒下来。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胖子反应极快的蹲身抱住了一个石堆,在那里大喊大叫。张起灵也是单膝跪地,用黑金古刀狠狠插在地里稳着身子。这地震突如其来,没有预兆,仿佛就是“吴邪”轻轻一笑就招来了地动山摇。张起灵在这期间这低了一会的头,用刀撑住後就立刻看回那人身上,不过也是晚了,那人早就烂的只剩下半个身子。
张起灵盯着他的笑,直到这个东西完全腐怀到一点不剩,带着味道飘向某个神秘空间,这场疑似地震才渐渐停下来。太奇怪了,太不正常了,这人就像一个开关一样,控制着整场,几秒钟,亦或者十几秒钟,这个开关崩溃,整个装置才停了下来。
解雨臣几人被摇晃的都扑在地上,灰头土脸的,有东西抱的胖子也被飞起来的石子砸的差不多,反正是个个狼狈。他们陆陆续续爬起来,随意拍打着身上的土。不过张起灵却是一直用那个跪着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瞪视着前方。黑眼镜不经意的瞥向他,愣了愣,随後不解地也顺着方向看过去,然後,他停下了。
零点几秒後,所有人都停下了。
其实并不是什麽大事,只是祭盘被啓动了而已。
一圈,两圈,数不清多少圈。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深色的凹槽被血液填满,一层一层累叠起来的丶高出地面一截的圆盘上,围成半圈的矮石柱流转着朱红光芒。在那正中央,那个阵眼,那个相比其他纹路更密集更复杂的台子,一把硕长的白色唐刀稳稳的插在其上。
漂亮的,妖异的,仿佛刚刚经过一场杀戮的洗礼,刀身周围飘荡着一圈淡淡的红色,未褪干净的液体顺着流线的刀身蜿蜒而下,滴答一声,掉落进下面的坑里。吴邪就撑着这把刀,半跪着,低垂着头,许久未曾动弹一下。
微风轻轻扬起他空荡的衣服下摆,除了不间断有节奏的滴答声,全世界都安静了。
这一刻除了栗子,竟然没有一个人走过去。
害怕,不安,难过,恐慌,这些负面情绪像是被暴风卷起的海水迎面朝他们吞噬而来。解雨臣刚站起来,却又立刻跌坐回地上,胖子哆嗦着嘴唇,脚下进进退退,两眼发直。而栗子却还是什麽都不知道模样,一脸担心的冲吴邪跑过去。
到底结果是怎样的呢?
栗子扑通一声跪倒吴邪身边,小心翼翼的唤着,触碰着。然後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浑身开始颤抖,越来越厉害。最後,他握着吴邪垂下的一只手,“哇”地一声,大声哭了出来。
到底结果是怎样的呢?
栗子慢慢展开吴邪的手,那里面紧紧握着一块黑色的玉石,硬币大小,刻印着头骨的模样,被吴邪严丝合缝的握在手里,就像是镶嵌进去的一样,似乎连空气都进不去一丝,好像只要稍微松开一点,这块玉就会变成泡沫不见了。
结果,大概就是这样了。
幽冥骨玉,被他拿到手了。但是吴邪,却也没有呼吸很久了。
失去爱人的感觉,该怎麽去描述?
将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从胸腔里挖出来,清洗干净,放到干燥的切板上。直切,平片,以精致的刀工去杂留精,然後剁碎,用油和各种调料料理好,最後奉上一道可口的餐点。
只是,这样就足够吗?
将所有情感孤注一掷,浓烈到决绝,踏着万水千山百里荆棘而来,只是为了双方的携手并肩。然後在某个黑暗的岔路口,延伸出无数条可怖又纠缠的线,将彼此越扯越远,而唯一的红丝牵连,也只能眼看着月老他拿起剪刀,毫不留情的一刀剪断。自此之後,上穷碧落,下至黄泉,他的爱人已经远走,只留下他一人,在这荒芜永寂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