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湖岸边的时候,公仪岭似乎有听到燕蓉提起过一句,只是那时候局势紧张,公仪岭并未细思。现在再度听她说到这事,才回忆起了点印象。
燕蓉叹息道:“师兄他,年幼时候过得并不好。”
“孟宗主少时风流,与各家女仙僚私交甚好,之後下山历练的时候,又暗暗认识了不少性子温良的貌美女妖,也就是差不多这时候,结识了燕煦泽的狐妖亲娘。”
公仪岭讶异道:“孟姑娘知道这事儿麽?”
燕蓉点头道:“知道,这陈年旧事,还是我亲自去青花谷内找妙意姑娘问的。”
“孟宗主跟那狐妖算得知己,只不过後面他回青花谷承了宗主的位置,万不能再传出与妖物结交的事情,这才渐渐没了联系,而那狐妖後面也跟凡人诞下了一儿一女,也就是师兄和沅沅。”
“日子虽然是清贫了些,但好在师兄也平安长到了六七岁。谁知那一年城内疫病爆发,师兄染上了病,眼见着没钱买药人撑不过晚上了,他爹走投无路下去偷了别人的药,被关入了大牢。”
公仪岭皱眉道:“所以,这就是他父亲有卷宗的原因?”
若是逼不得已,公仪岭倒是能够理解了——命都要没有了,哪里还顾得上旁的。
齐元白给燕蓉斟酒:“这偷窃的罪名何至于此?”
燕蓉道:“本来是不至于的,可疫病严重一药难求,他爹只能找那些能买得起药的人下手,偏生这些人有钱有势,稍微打点了下,便给人折磨得不成样子了。”
饭桌上两人齐齐沉默,都不知道该说什麽好了。
承悦试探开口:“所以,那狐妖後来去救她丈夫了吗?”
燕蓉道:“去了,她杀了看守的狱卒,把人救了回去。这件事情惊动了仙家,便派了人下山想要除去狐妖,两方打斗间,师兄他爹娘都丧命了,师兄和沅沅被提前藏了起来,这才平安无事。”
公仪岭算着时间。
那时候燕煦泽六七岁的话,沅沅大概也就是五六岁的样子,他想在动乱中护好妹妹,确实不是个容易的事情。
齐元白有些唏嘘:“也不知道他们是怎麽活下来的。”
至于这些细节,大多都是燕蓉在仙牢探视燕煦泽的时候得知的。
燕蓉淡声道:“两个孩子能怎麽办呢?师兄当时也只能靠捡破烂来养活沅沅,真饿极了去店铺讨食,被赶出来倒还算好的,若是运气不好挨了顿狠打也是常有的事情。就这样有上顿没下顿地过了两年,沅沅才出了事。”
出了什麽事,不必多言。
“那,他妹妹是怎麽中的妖毒?”公仪岭问道。
“他们两兄妹体质稍有区别,燕煦泽身上倒是没有妖气,但沅沅身上却有,她身子羸弱,也更容易吸引方圆百里内的其他妖物过来吞食。哪怕师兄依靠赤狐铃的力量拼死护她,却还是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她身中百种妖毒。”
承悦停下了箸,完全明白过来:“他去找孟宗主了,可谁知孟宗主为了避嫌,直接赶走了他们。”
齐元白道:“青花谷那边本就关系更复杂些,孟姑娘不也被谷中长辈虎视眈眈着麽?恐怕是孟宗主根基未稳,不好被人抓到把柄,这才……”
“是的。但他在谷外跪了一日一夜,也没能等到孟宗主施以援手。”
说到这里,燕蓉也有些不忍。
尧都城和青花谷一南一北,距离何其遥远。燕煦泽背着沅沅跋山涉水前去,路上饿了刨坟地里的萝卜丶捡野菜叶吃,这样的结果,换做是谁,心里都会有怨恨的。
後面的事情,无非是燕煦泽辗转流浪处心积虑拜入了紫阳宗门下,燕蓉就算不说,他们也都知道了。
齐元白低声道:“就算如此,可阿岭是无辜的,再怎麽样,他也不该……”
燕蓉看向公仪岭:“谁让公仪岭年轻的时候太过张扬?对师兄来说,他就好像是对照一样,公仪岭你有师兄没有的家世丶天赋丶亲人。可偏偏你却不知珍惜,我想大概,他有多恨你,就有多羡慕你吧。”
公仪岭不语,闷头喝酒。
从前他是不懂,年少时他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只要想,就能做到想做到的一切。为此他在修仙途中处处碰壁,撞得头破血流,哪怕午夜梦回的时候也会懊悔自责,假设着那些没有可能的如果,却意识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
燕煦泽可恨,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过去的事情他已经改变不了,但至少,他还有机会能改变以後的事情。
齐元白端详着他的神色,突然举杯道:“算啦!难得今日我们几个一起吃饭,这些事情先不提了!我今天可是得吃穷阿岭的!”
话音刚落,另外那两人的杯子也都伸了过来:“齐宗主说的是。”
公仪岭笑了。
他也举起了面前的酒杯,与他们三人碰在一起:“走一个。”
“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