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你喊我平裕……”他亲昵地搂着他的脖子,贪婪吸取着那熟悉的淡淡檀香,“我会好好活着……我要让你看,看我怎麽把这天下尽握手中……父亲丶娘,我没有辜负你们……我就是我自己,我谁都对得起……”
袁平裕不再做梦,他仍是那个励精图治的青年帝王,文臣武将为其出谋献计,内卫英才为其肝脑涂地。但他渐渐不满意内卫统领在群臣间无言的威望。
万知常去老君山,一年至少一次。袁平裕若是问起,这比他大上一旬的臣子理由始终如一,祭拜义弟,让人哑口无言。
那种不卑不亢丶无畏无惧的神态,让袁平裕觉得刺眼。
“旁人皆知避讳,只有万统领这般好心,常常提醒。”
“兄弟手足,仅此而已。”
袁平裕长久地看着万知,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些僞装,最後问:“他已死,你真的会信守承诺?”
“信与不信,与旁人何干?只是真有那一日,陛下要记得,万某到底为谁而死。”
老君山,下次祭拜先祖,他是不是该顺道去看看?袁平裕不信那个小道士真能拦住他的脚步。
而丁瑛早早沏好了黄花苗水在山门之前等他,看他气喘吁吁撑着拐杖一阶一阶爬上山顶。
“此处已是山顶,山下景色可一览无馀,请袁公子稍作休息便回吧。”
“云顶天宫何时没落到只剩你一个道士?”
“师父师伯携手仙去,馀下小道衆多,只我一人与凡尘结缘,还请公子谅解。”
“小道?平莲是不是在这儿?”
“平莲弱小,无父无母,早已离世。”
平淡无波的神情与话语把袁平裕激怒,苦涩的茶水尽数泼在丁瑛脸上。丁瑛伸脚一勾茶杯,侧头伸肘与韩客之剑相击,在袁平裕被震得身形一晃要向後仰倒之时,起袖将人回拽,还挂着两滴茶水的空杯又稳稳落在袁平裕怀里。
丁瑛收了势,这才举袖将面上茶水擦去,依旧淡淡,“山顶危险,三思。”
袁平裕软了语气,“朕……我,我想看看他的墓。”
“云顶飞升者皆无墓无碑,从此天地云游,四海归一。”
“那万知来祭拜的是什麽?!”
“天地山川。”
天色渐暗,云雾渐起,袁平裕在台阶上想起少时在老君山短暂停留的几日,蓦然笑了,笑得嘲讽。
“丁瑛,你别骗我。”
“如果这就是你追求的,还有什麽是真的?”
还有什麽,袁平裕想起自己早已取下的一条玉佩。一衆珍宝之中,这小小玉佩即便由上好蓝田玉打磨,也实在微不足道。
玉佩上是他的名字,裕,应是他随袁成复出宫闯荡回来後,袁成复送他的。
他又从柜子里找出一只玉镯……啊,那人留给他的东西这麽少,少到这麽些年他都不舍得打开看一眼。
他该还有人可信的。
“万大侠,黎姑在哪儿?”
“陛下,她已出家了。”
“我想把这件东西还她。”
袁平裕拿出了那个玉镯,万知看了一眼即被刺痛般挪过视线。
两匹快马自长安直奔终南山,最後在山间一草庐前停下。
清晨天亮,太阳即将升起,照得正中圆月明亮如白玉盘。
精神矍铄的老者挑着柴回来,看看门前二人,摇头一叹。
批衣起身的女人容貌几无变化,看到来人先是愣怔,而後微笑请人进屋喝碗热汤。
红紫泛黑的檀木盒推到女人面前,数年前打赌输出去的玉镯又回眼前,无数怀念晃过,她忍不住伸手抚摸那光滑的玉石表面。
“平裕,我早已不是袁家的人了。”
“黎姑,我没有亲人了。”
看到袁平裕从脖子里取下的玉佩,同一块籽料……想起那时分别二人玩笑,金乌黎还是落了泪。
金乌黎又看向站在袁平裕身後成熟的剑客,他对她笑了,她也笑了,月光下,落在玉上的泪宛如明珠。
暖阳升起,三匹马扬尘而去,金乌黎回头望去,庐前老者不在,只馀一缕如雾青烟。
——啓莲,你长大了想干什麽呀?
——我要像师父一样厉害!当大侠!
——哈哈哈好啊,等你能下山那天,你就知道花田底下那块碑上写得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