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不见头的奈何桥上,重明站在桥下,白色的身影融进了风里。
他像一个没有血肉的躯壳,只为一次又一次看着无生走上奈何桥的身影,仿佛只有这样,他的生命才存在了意义。
自己好像是哪里变了,可仔细想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孟婆说,他现在倒像有神的样子了。
他想孟婆大概是在笑话他,可他没有馀力去反驳了,一刻也不愿停留,他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
十月的安阳下了一场大雪,天地间铺了白茫茫一片,压在每一个过路人的身上。
重明一身白衣,轻雪积在他肩上,他却浑然不觉。
风雪呼啸带着寒意卷进了昏黄的小楼里,重明推门走进了一家酒楼。
天还是太冷了,十月霜雪,酒香从远处飘近他的鼻腔,他忍不住驻足,眼前一抹朱红写着“留春楼”三个大字,大概只有一杯浓酒能暂时驱散他心里的寒意。
啪嗒一声,无念剑被他搁在桌上,这一世,这把玄蓝冷铁的剑竟然也跟着来了,而重明也没有延续魂主的身体。
他的神力也没有再被禁锢。
来不及细想为什麽,他便马不停蹄地上了路,因为他必须尽快找到无生,在更多的变故生出之前,结束这一世,每一世。
小二很快端上了几碟小菜和一壶酒。
重明端起酒壶,清澈透明的水线落进杯中,带着淡淡的梨花香气,一下就绕上了鼻尖。
他看着酒杯,眼中闪过微光,微微摇了摇,便擡头饮了下去。
头仰去时,他听到高台上,舞女手环金玲碰撞的声音,再低头,前方桌上高歌激昂的人们欢笑的侧颜又映入眼帘。
数不清的擡落间,不知不觉几杯酒便下了肚,酒烧进了肺腑,暖了四肢百骸,唯独暖不进心里的空洞。
重明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举杯抵在唇边,半睁的双眼刚刚一擡,便瞧见了二楼上一个身影。
他戴着一个白色红纹的狐狸面具,也正望着自己。
重明浑身一僵,没来得倒入嘴里的酒尽数洒在了衣上。
桌前一群人勾肩搭背地走过,刚刚好挡住了重明炙热的视线,人群一闪而过,而角落里的身影也不见了踪影。
重明拍案而起,直接跨上桌子翻了出去,一路横冲直撞,甩开後背一片骂声後,他跳上了二楼,可隔间里,除了一壶冷酒,哪里还有什麽人呢?
重明转身环视周围,好端端地怎会突然消失不见,虽然他带着面具,可重明心里却无比坚定的确信,他就是无生。
他想跑到哪里去?
忽然,大门处传来风声,那人墨发轻飞,走出了门。
重明二话不说又直接从楼上跳下去,雪雨的十月里,为留春楼搅出一片混乱便扬长而去,甚至没有给酒钱。
天上还在飘着鹅绒小雪,重明一路追到了城门边,幽暗的角落里,无念剑终于逼停了那人前进的脚步,他背对着重明停了下来。
他一身暗红色锦袍,腰身坠着银铃白玉,头顶玉冠竖起他的墨发,他慢慢转过身,亮出了他的狐狸面具,额间有一枚与银宿一模一样的额印。
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
少年人清澈的声音响起来:“我与阁下素不相识,为何要追着我不放。”
重明愣了一瞬,冷静下来後,悠悠道:“既然素不相识,又为何要逃?何不摘下面具,让我看看。”
少年人抱起臂,不耐着歪起嘴:“你以为你是谁?也敢命令我?!大胆!”
重明冷笑一声,“那我便亲自动手了。”,重明刚刚动身,便听对面少年大喊道。
“来人呐!!!”
左右两边突然冲出两个蒙面大汉,将重明牵制了下来,重明有些惊愕,这人居然还有救兵。
但,就算今天来十个壮汉,也拦不了他。
很快,两个黑衣人便被他一拳一腿甩出了老远,半天爬不起来。
少年往後退了几步,但重明已经欺身压了上来,剑刃划破了盐雪,面具从中碎裂,露出了少年人惊恐的目光,与他对望。
重明凝着眉,手里捏着他的脸,死死盯着这张与无生神似的面容,无生转世都是红眸,这是他的标记,可为什麽眼前这人,却是一双透亮的黑色眼眸。
为什麽,难道他真的不是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