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铭猛一睁眼,喉间却是被红绳勒紧,双手也不知何时被捆上。如月力气比平时大得多,他喝了酒一时无法挣开。眼前落下一根沾了火的横梁,闻到一股浓重焦味,才知这阁子不知何时已着了火。他喊人,没有人进来,想起他的人都听令候在山下。
金笼阁雕栏画栋多用木料,为求轻灵飘逸之态,处处纱幔绳结,这时倒都成了引火的好材料。不多时,火龙缠满了整座阁子,浓烟弥漫,金光冲天,庐顶轰隆隆响,似要坍塌。
褚铭快呼吸不过来,还没解开手上的结。
“如月,再使把劲儿,杀了他,烧了它!”鸟灵兴奋地齐声唤,风暴般急旋。
是!如月也兴奋——
早该烧了这肮脏的破地方,把她们放出去。早该杀了褚铭这老不死的,让三儿上位。那样一来,柳明玉和云儿就都保住了,她的小外孙也保住了,哥哥留下的衣带诏也保住了。
再使把劲,如月咬牙。却嗡一声,面上挨了一拳。定眼看,褚铭竟然挣开了绳子,抽出身去要跑。
哪能那麽容易,如月生扑过去,疯妇一般,使出全身力气拖住褚铭。火势汹涌,梁柱倒塌,褚铭也深喘着气。她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再一会儿,就能与他一起窒死在这里。
“贱人!”褚铭已然走不动,发力揍她一拳。
“老不死的!”如月恨笑,无惧疼痛,死不放手。
在这绝望的拉扯里,褚铭戾气横生,再没了理智。为了摆脱,他举起拳头,一拳,一拳砸到如月脸上。如月奋力抓着他的腰,抓不住了就抓衣袍,渐渐滑到裤腿。还差一点点,她攀着褚铭的靴,拳头却雨点般落下,滴滴答答。那声音让她意识模糊,身体沉下去,忽然间,她听到了鸟灵的呜咽和哀歌。
——走啊,快走啊,这里已没什麽好留恋的。
——可是我在等人接我啊。
——等谁呢?
——我不记得了。
那就想想吧,如月坐在一片云气里,拨开眼前的青烟。
先远远看见了自己的爹娘,已不是威严的帝王和忧郁的贵妃,只是一对年轻的恩爱夫妻,依偎在火红枫林里,手系同心结,喁喁私语。是啊,爹娘的关系哪有那麽残酷啊,如月笑,至少在她的记忆里,他们总是执手相对,很好很好的。。。
那就不要打扰他们。她悄悄走开,又看到柳明玉。不是现在,是刚出生时。那小小一团软肉,红彤彤的,她抱在手里瞎担心,这怎麽长大啊。嬷嬷们安慰,红彤彤的孩子好,长大才白净。她半信半疑,还发愁,忽吹来一阵竹林风,大郎落落走进,朝着她笑。
那是她生命里最安详的一天,她抱着女儿,大郎抱着她,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圆满和宁静。擡头说,给孩子去个名字吧,大郎喜难自抑:取好了,柳明玉。她觉得这名字真好听,每一个字都好听,于是从来不随老贼婆叫卿卿,只叫大郎给女儿取的:柳明玉。
柳明玉,如月忍不住多看好多眼,心中万千不舍——她真白净,真成器,真乖巧,吃了那麽多苦,却什麽也不怨。她一直都是好孩子,她却不是一个好母亲,她希望她幸福,希望她能原谅她。
她也看到了六郎,她的情人,纨绔公子,带着云城清润的雾气入京,本要做家主,却陷入对她致命的苦恋,她害了他。
看到了晚春,她好命的密友,大智若愚,总能在乱局中定心神,寻生机,愿她以後辅助明玉,无灾无病享终年。
还看到了她的哥哥们,夏侯家各皇子,盛时同室操戈,衰时子嗣不兴,落到今日上无颜见先祖,下愧对黎民百姓,夏侯江山气数将尽。。。罢了罢了。。。
最後的最後,她终于看到了那个人,她一生的挚爱——单超。她也记了起来,她一直在等就是他。只是历经了涂城暗算,她已不敢奢求,他还会来接她。
但是他来了,依旧那样英俊丶炽热。一袭窄袖红衣,跨赤色骏马,手持长戟,铁蹄踏焰,烈火一般席卷而来。如月,他高声喊。
如月喜极而泣。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她的良人从未变过,就是他。
如月伸手,旋即被他拉上马背,裹入怀中。如月抚着他的脖子哭泣,大哥,你的头,又摸了摸自己,大哥,我的脸。。。
但这已不重要了,至少在这里,他二人头脸完整,郎才女貌。单超抱紧她,热烈地亲吻,诉尽相隔多年的相思情意。成群的凤凰在天空盘旋,他们在一片欢歌里奔去远方。
明玉正收拾行装,忽见外头天阴了,她头皮一麻,听到身後有声低唱:
单超和如月,白首不相离。
再回头,分明没有人。
作者有话说:
认错!!写的好慢慢,我也受不了写这麽慢!可能太想写好了吧,加上这段有点我想表达的东西,就一直改一直改。
就很想写长公主和明玉之间那种纠缠的母女关系,长公主不是好母亲,但她最开始生明玉的时候,是带着爱的,这是两人关系的基础,明玉也可能感觉得到,所以一直没有放弃对长公主好,才有後来两人关系又重归于好。但刚好一点,两个人又被迫分开了。
对比一个更坏的母亲,就是褚7的生母,是完全不喜欢他,一点感情都没有。7就更惨。
长公主没有柳姝城聪明,但她很有生命力,这种生命力也影响了明玉。如果明玉只受了柳姝城教养,慧极必伤,会有很多坎过不去,甚至可能疯掉。她顺利过了很难关,也靠了长公主那股啥都不怕的蛮劲。
金笼阁这一段也有点感触,就是想说在面对暴力的时候都是一样的,不会因为出身好名声好就会处境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