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了定神,想起沈进,终是说完,速速回去了。
回到毡帐,见裴恭正拿着榔头加固桩子,一擡头朝他笑:“嘿,这风可真劲。你怎麽样,吹着了吧,赶紧喝口热茶,我刚泡的。”
裴恭是西南人,没见过这刀刃般的凛风。韩宁却是守过边要的,印象中多得是这般风卷苦沙的日子。
也正因这样,他心里如原野般发荒。
他守过边要,他知道边关将士过的是怎样的艰苦日子,有时候喝碗热水都奢侈。也知道他们是怎麽用血肉护卫国土,维护边关安宁。行动之频繁,肃陵都比不上,动不动就打北蛮丶剿*匪,组织佯攻。
军纪也严。有一回,一个颇有些功劳的队率,醉酒摸了个姑娘,回来就去了一只手。可如今那姑娘呢,在东呼伦掳掠下,许不知道被抢去做什麽了。
而这回死的不少人,是韩宁同袍。边栎虽不是他上峰,也因公打过交道,私下喝过酒。
他以为这几年平步青云顺意,能放下这些过往。岂知不能。有些东西会刻进骨头里,有些岁月就是比别的岁月更有重量。
韩宁坐在马上,一闻到国北枯草地吹来的寒气,他的记忆丶血性和魂都醒了过来。
裴恭看出来,笑他,一来国北就和新磨的刀似的,雪亮。迎风策马追到他身侧笑:“阿宁,好血性。我们大干一场,给你兄弟们报仇。”
韩宁回帐里,喝一口热茶,身上却渐渐发冷。“兄长”他唤裴恭。
裴恭应着走过来,“怎麽?”
韩宁伸手解开裴恭的衣带,裴恭叫他冰得一激灵。
他从前对沈进这样,每次都会先把手捂热了。可对着裴恭则不。和裴恭,他更冷酷,更激烈,更尽兴。像两头互相撕咬,不知疲倦的兽。
有时候他觉得他恨裴恭,因为明玉的出现都没有让他想背弃沈进,他却曾因裴恭有三四次动摇,想与他回西南老家。
他恨这动摇,不允许自己背弃沈进。他应当一生爱他,因沈进揭开了他隐秘而真实的爱情,彼此坦诚和交付。再想想沈进在没有他的日子,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他便极力克制离弃的心念。
光论功夫,韩宁强出许多,恨裴恭的时候,他会用武力锢住他,不许他动。但裴恭狡黠,会在他恍惚时反咬一招,说些粗话,叫他小舅老爷,热烈赞他长得俊,功夫俊,样样都俊。
两人常这样较量,这晚也一样。
只是韩宁神色忧伤,将心里话说出口:“兄长,我恨你。”
裴恭不生气,反而笑,想起从前师父庞辽教的,美人说恨你,就是爱惨了你,说讨厌你,就是喜欢紧了你。
“好,你慢慢恨,不急。看相的说我可有七十多的寿。你顶好恨到我死。”裴恭笑说,枕着手满足睡去。
韩宁却睡不着。他必须要做一个抉择了。沈进,还是裴恭。
人很奇特,会做出明知是错的决定,并不出自真心,也不出自理性,像是注定站在下滑的坡道上,一迈腿就往下滚。就像韩宁第二天,决定遵从沈进。
周解没有盼来他以为的嘉奖丶提拔。反而被伯父周奇劝在家里,告了三天假。再回去,听同僚说那紫玟已经死了。
不,这不对。周解的本事就在于度拿捏得好,能让人痛不欲生,却不致死。说紫玟死了,这是在辱他的手艺。
他心生怀疑,恰性子自小也偏激,打听到埋的地方,夜里去掘坟。才挖几铲子,就被人敲晕扭回了家。醒来见伯父周奇坐在房中,门窗紧闭,压低声警告他。
“行了,此事大王下令,不可再查。你就此停住。”
他低声嗯一下,没多馀话。也坐过去喝茶,吸溜一口。
可周奇就不喜欢这个侄子,明明长得人模人样,总是口水吸溜的,又乖戾。这是摊上了要用他,否则,他不想搭理这周解。
再嘱咐几句就走了。周解却嗅出了一丝异样。
不对,整件事都不对。大王说不往下查,却没说要灭口人证。现在想来,像是一个局,他只是局中一颗棋子,意在通过他来把这消息捅给大王。
那女细作,可能也是故意暴露在他面前,说的不见得是真话。而这个局,伯父周奇参与在其中。
想及此处,周解恨得牙痒。他一贯自负如毒蝎,咬人必毙命,却毫不知被人利用。自此最恨人利用他,对伯父周奇也积怨在心。几年後,他罗列周奇罪状,就将他构陷明玉一事大书特书。
正如周解所料,紫玟是故意暴露的,用来陷害明玉。却没想到大王止住了调查。那她再耗在獬狱也没什麽意义,作了个假死,让褚萧的人带回来了。
回到宅子里,敏木尔在与褚萧密谈什麽,并未出来理睬她。她自去打水洗伤口。
可她的伤太重,吃得也少,身体极为虚弱,水桶也拎不动。却不想,沈进给她端了碗粥,打了桶热水进房。
紫玟掉下泪来。
沈进是君子,她早知道。只没想过他这麽好,把她当人看。要知道,紫玟长这麽大,少有人拿她当人看,爹娘都不。
吃完粥,紫玟擦伤口,有些够不着的地方,沈进帮忙。两人倒没什麽男女之防,只沈进一个读书人,见这皮开肉绽心悸,轻手轻脚很费时。
“先生不必这样,直接擦干净,洒上药就好。”紫玟淡淡笑。“我没有痛觉。”
沈进讶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