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乐极◇
◎生悲◎
肃陵侯府规矩严,从没有过马车驶到院门口的前例。
按例,马车停到车场,任是谁都需下车自行回院,实在不愿意走的,换坐步辇或软轿。
这源于褚策不喜眼下从南边传来的一股奢靡豪门风气,养得体惰没点精神气还不止,也常引得相互攀比排场。
所以无论刮风下雨,他与明玉都是要走回去的,谢韵仪身子弱些,改坐软轿。
但这夜里,安平亲驾马车直冲入府,停在西院门口,自然无人敢阻拦。到了,他屏退仆从,自行摆了脚凳。只见褚策先下了车,在车帘後等了一会儿,听得里头明玉细声说:“好了。”就掀开帘子,将她抱了出来。
宝镜带两个丫鬟在院门口恭迎,见明玉从头到脚,被一件黑色皮氅包裹得严实,脸紧埋在褚策胸口,也不吱声,还以为她身上不舒适。
正想上前问一句,就听得咣当一声脆响,一只玳瑁雕花篦子落在她面前。正是她早上给明玉梳头时插上的那只。
再瞧褚策,满脸松快和飨足神情。宝镜瞬间明白了。赶紧不动声色捡起篦子,朝安平望一眼,无声问:马车里,亲热了?
是。安平亦无声答。示意宝镜快些跟过去服侍,自己驾着马车回车场了。却不要小厮们清洁,亲自打了一桶水里里外外仔细擦。
就在擦车厢的时候,他又闻到了那股香气,是明玉身上的味道,甜美而温软。那香气似迷了他的脑子,叫他坐在车里发了会儿怔,又想起小时候飘在海上的阿娘
。。。。。。
宝镜极贴心,不用使唤,自备好了热水,伺候明玉洗身挽发。待洗好,明玉去饭厅用晚膳。一见褚策就捂脸怨道:“哪知还是掉了,羞死个人了。”
她今日本是去孝敬长公主,特意梳了个上京流行的发式。京中名媛多爱戴篦子,以显端庄华贵。她也戴了一只,却没端庄住,借酒劲在马车里和褚策胡闹起来。
翻来覆去间,被揉散了头发。等反应过来重新梳,明玉就梳不出那繁琐华丽的髻子了。又不敢叫人看见她披头散发。
因她自幼听祖母教训,头发是女人的体面。
荆钗布裙,只是由于清贫,守得住,便是可敬;手粗肉糙,许是贤妻良母操劳家务,将来自有光荣;即便生做无盐丑女,也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无甚可耻。但若不好好梳头,乱着一头青丝任人看,那不是缺乏意志力的懒妇人,就是故意作出贱样勾人的不洁女。
明玉这就更不好说。若叫家中人看见,白日分明云髻峨峨地出门,夜里居然乱发铺洒地回来。谁都晓得她出去干了什麽。
只好在车里使劲把头发拉紧盘实,硬将各种篦子簪子别头上,由褚策抱着回了房,躲过旁人目光,不想还是出了纰漏。
褚策倒是淡定自若,一边吃饭一边逗她:“现在知道羞了。马车里头水蛇似的缠着我的是谁,那会儿怎麽不羞?”
“怪你,你要不扯我头发,什麽事也没有。”明玉嗫嚅。
褚策笑:
“是你先要玩,玩了又玩不起,还怪我来。哎,我娘子啊,昏聩无度,予取予夺,我做你男人真是冤。”
明玉也笑:
“那好,我不怪你,往後也没这个事了。不叫你蒙这个冤。”
这就轮到褚策慌了。没这个事了,那怎麽能行?好比吃开了胃,眼看着山珍海味一大桌,却不让他再吃了。
立即牵紧明玉的手在唇边,轻碰着求道:“乖娘子,我说错话了,你别冷落我。就这个事,还得再有,多多益善。只是下次,我抱着你飞檐走壁进来,神不知鬼不觉的,谁都见不到,好麽?”
明玉还想绷会,听他这一说,又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抱着女人飞檐走壁?倒真的像她以前看的怪志话本子里,百变狐狸君,月下偷香窃玉的故事。但那故事,却是从前那个竹下公子给她看的,她後来总疑心是那公子想引诱她私奔,自己动手写的。否则怎麽解释,那四仰八叉的字迹,油腻腻的行文辞藻?
那人不行,不似三哥,明玉托腮想。三哥一手飞白苍劲有力,写起文章虽无外露之文采,却措辞精确沉稳,叫人挑不出一丝毛病。真好。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褚策给她舀了一碗鸡汤,细细撇去油,逼着她喝。她不愿喝,他就强喂。
“这麽瘦,怎麽给我驮女儿。我可梦到了,花开两朵,一胎两个,干系重大,你必须得多吃点饭,给我驮稳了。”
明玉拗不过他,只得喝下。又一口口吃下他喂过来的菜蔬,鱼肉,米饭,汤羹,後头还有水果点心银耳汤各色吃食投来。叫明玉实在吃不动。一边躲,一边暗自思忖:
双生女?她真有那麽好的福气吗?不过想想并非不可能,她六叔和七叔就是双胞胎。只不过她吃了太久的避子药丸,不晓得有没有影响,何时才能怀上。。。
而後这大半个月,明玉过得极致快活。是她十一二岁的时候,想都不敢想的幸福日子。
她小时挂个名头当金枝玉叶,如今才是掌上明珠,万事遂顺。
褚策天天回来陪着她。韩宁和裴恭常过来与她逗闷子。长公主住在琼苑,虽还是不与她见面,却平安无恙的生活在她近处。晚春姑姑常替她打圆场,一面收下她心意,另一面劝长公主。
在这神仙般的日子里,她突然变得不爱读书了,屁股和长了针似的,丢了手里的书卷成天往外跑。
不是去马场教绍儿骑马,就是与裴恭韩宁练射箭,等他们都没空理她,她就跑马去清河南,看庄小雅训手下的姑娘们练剑舞。
或开个马球局,击鞠局,赌马局,下帖子邀阳城有头有脸的公子小姐夫人们,作游戏,吃酒席,想玩什麽玩什麽,但就不能吟诗作对,因为一吟诗作对,明玉就开始头疼。
褚策不说她什麽。因他收了娘子不少金银,早没立场笑她败家。何况他巴不得她多动动,一则身体有益,二则她那绚丽的马术,百步穿杨的箭法,实在不该埋没。也叫阳城那群势利眼瞧瞧,他娶的柳家大姑娘,是多麽光芒万丈的女人。
而他夜夜拥着这女人,亲吻她,爱抚她,她花骨朵一般带着沁人香味的圆翘直抵着他的手掌。他忍不住轻轻拍着,带些惩戒,带些怜惜,似那回在马车里,风声呼啸,安平拍马,他在拍她。
“乖,你好像又长大了。”他又制住那对茕茕玉兔笑道。
“是麽,好麽,你喜欢麽?”明玉紧张问,只怕是他觉得她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