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木尔今次虽曾暴怒,却未曾像上几次那般痴狂央她复合,想来这十多日,冷静许多,想通其中无奈之处。
于是鼓起勇气,问:
“阿哥,你可不可以,给我写一张休书。”
落日西沉,浑蒙暧昧的天际吹来冷风,韩宁打了个冷噤。
车里许久沉默。
她是在做什麽?是想用一箱金子买他的休书,好与褚三做合礼合法的夫妻吗?门都没有!
敏木尔心下冷笑。却俯下身,一一把金条收进盒子里。再擡头,满目萧瑟。
“玉儿,我走了。再也不会来允阳。。。你的钱我收了,可休书。。。”他喉头哽咽,“我写不了。”
那语意斩钉截铁,形容悲戚,明玉不能逼迫他。半晌,又听他颤着声说:“玉儿,最後一次,让我抱抱你吧。”
明玉不做声,算是默许了,任他抱进怀里。可这怀抱如此陌生,男子的气息更加陌生,明玉不大自在。时过境迁,不知不觉曾在梦中追忆时光和情谊,已一去不复还。
韩宁扣一扣车窗,示意城门快到。明玉挣开,握了握敏木尔的手,道声:“阿哥,千万保重!”温柔又干脆,跳下了马车。
路上心情未平复,怕回去让人生疑。明玉走远些买了几样小食回家。一包荷花酥,一包桂花糖,一盒红豆桂花粘糕。
夜里与褚策你一口,我一口地吃了。吃完擦擦手:“谁能想呢,堂堂镇北大将军肃陵侯,这麽爱吃甜食。”
褚策一边刷牙一边笑,“理别人怎麽想,只须我娘子知道,疼我,常买给我就好。”
明玉道:“娘子没钱!”
褚策涎皮赖脸,抱她没入那金色帐子里,咬耳笑:“娘子少骗我,柳家有的是钱,拿点出来养养女婿怎的了?历来养的又不只我独一个,相爷都养!”
明玉终被他逗出笑颜。
敏木尔安全走了,一桩心事终于了去。这夜不再失眠,偎在褚策怀中沉沉睡去。却不曾想到,事情不像她所期待,韩宁那马车绕着城门楼子转了几圈又驶了回来,昏黑当铺里的紫衣女子送走了她,五日後,等来了文瑜。
文瑜自打住进了独院的厢房,便频频遭遇“鬼压床”
这独院原住的是几个老仆妇,後只剩一了个,便充了杂物房。常年不怎见阳光,气息浑浊,屋子里霉味夹杂着老气,使得这屋子更为阴森破败,似是黄泉路上飘摇鬼屋。
但文瑜已不敢多奢求。她有屋住,有饭吃,已是很好。叫她揪心的是,她成天没有活干。她瞧着外头手忙脚乱的丫头,一边生出羡慕,一边心里发颤。
自那日後,明玉不使唤她,褚萧那边也没有新指示。可没有指示才是最坏的,留给文瑜漫长的空旷的时间,来担惊受怕,胡乱猜测将会发生什麽。
但她知道,无论是什麽,一定是把她拉向更深的深渊。
夜里,她朦胧睡着,鼻尖袭来一阵甜香。她全身便僵了。眼睛一黑,似有什麽重物袭来。
像是一团影子困住了她。那影子有人形,不见五官,却平白长了一双手,柔软而干燥。
那双手缓慢而悠长地抚她的脸。又贪婪而耐心地,不放过她。
文瑜双眼泛泪,拼命想喊,却喊不出来,像是鬼压床一般,清醒却动弹不得,只能任其折磨。
文瑜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黑影带着冰渣子渗进她的骨头里,让她彻骨地寒,寒得打颤。那双手似把她的灵魂从天灵盖里揪出来,拖到冰窖子里,盖上盖子,不见一丝光。
在这冰冷和黑暗里,虚幻和真实交杂里,文瑜饮泣——这人极为可怖,假如他是人的话。
他会在子时离开,走前把一切规整好。不留下一丝痕迹,一点气味。次日太阳起来,似一切都没有发生,只是一番梦魇。
这天,文瑜从梦魇里再次醒来,摇摇晃晃走到院子门口。看着眼前鲜活笑着的丫鬟们,开始怀念起,在过去的日子。
寻常人就是这样。受头脑丶经验所限,对未来缺乏预见,直到境况屡屡下滑,才晓得从前的好,後悔做错的事。文瑜跟着明玉,发梦一样怀念起坞堡的日子,被遗弃在院中,又怀念起在明玉身边的日子。而这一天,当她在枕头下方发现那个卷轴後,她开始怀念除了今日的所有日子。
可她没有回头路走了。七公子手里捏着她亲手写的揭发国相的信,那个看不见的“鬼”日夜控制着她。不听命,就是死路一条。
那卷轴用麻绳捆紧,盖上了火漆封印。其实封不封印都一样,文瑜根本没有胆子看。
她要做的是将卷轴交与当铺里的紫衣女人。那女人打开细细检查一阵,重新盖了一个火漆,挥手斥文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