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归来◇
这回褚策从幽樊返还阳城复命,因其镇抚幽樊之乱有功再受封赏,拜镇北大将军,增食邑千户,得金银珍宝良田若干。其馀于幽樊平乱有功者,均按功行赏,裴恭授左骁骑将军,韩宁授偏将军,二人随褚策入阳城,可见受器重。
待回府邸中稍稍安顿,便听安平说了两件新鲜消息:
一是褚萧的正妻程馥,前阵终是拼出了带把的儿子,满月宴初十办,帖子已下到府里,因谢夫人不在阳城,无人赴宴,安平便将礼备好,托五公子夫人带去。
褚策听了不咸不淡点头,只说“劳烦五弟妹,日後需表谢意”。家长里短的事他向来不多理会,可这几年与褚萧家中的礼尚往来常由五公子褚桓之妻代送,这妇人老实,事情办得清爽,时不时替三哥家遭几句揶揄,也不敢有怨言。
安平亦深知这些细事,是以褚策发话,他即刻应了,又开始说第二桩。
第二桩事也和褚萧有关,是安平从宫里听来,说大王有意在明年开春封褚萧为侯,且这信儿像是不止一家知道,阳城里几个一贯消息灵的,近日似与褚萧走动的更加勤快。
明玉正给褚策更衣,听得这话,又愣了一愣。擡眼见褚策面色未改,只是那沉稳中隐有忿然。自是不难猜——
幽樊瘟*疫时,褚萧已借机坐稳了尚书左丞之位,现在刮起这个风来又算什麽?算是褚萧时来运转,人在家中坐,功从天上来?
明玉心道多少与自己有些关系,便想说两句软化安慰褚策。不料安平又黯然开口。
“奴还听说,此回的秋狝,大王拟命七公子射开弓箭。”
这话一出,屋里便似凝住了。隔了好一会儿,褚策方冷冷一笑道:“阿爹为了压制我,倒是花样百出。可笑,他也不怕用力过猛,尾大不掉。”
安平垂首不语,明玉只好抚了抚褚策衣襟,温柔将他的脾气按些下去。
“自大公子出事,三哥便是最年长的,功劳又高,可谓名正言顺。那什麽开弓箭,不过一个花花仪式,虚晃一枪罢了,信的都是些蠢人,你又何必较真?”
“自然会较真。”褚策掀袍坐至一旁,安平递上茶水。他看一眼明玉便冷笑道:
“何为气势?便是镇得住多少人心,趋炎附势愚钝之人也是人心。今日我让一步,明日他们就散一把,直到让无可让,叫我做孤胆英雄。”
这话自是没错。何况在这阳城,四围都是官宦世家,看够了云波诡谲,通达或败落不过朝夕间,反而比寻常百姓还要势力眼皮浅。不由怕一朝矮,衆人踩。可这眼下又有什麽别的办法?
明玉想多宽慰几句,欲叫安平出去,却见安平粘在屋里一般,动也不动。便知这二人是有些事需商量,便与褚策嘱咐道:“我去给你收拾秋狝的行装,你有事好好说,别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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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装收拾着,即见莫初蹦跳跑来,脸上挂一抹得意的笑。一坐下便撵了丫鬟小厮走,亮声笑道:“你猜我碰见什麽事?”
什麽事?莫初来阳城可以四处跑,明玉却无事不能大门,她碰见什麽岂能凭空猜到?便没好气说道:“要说你快说,我有许多事要忙。”
莫初揶揄道:“娇气娘子,出不得门,只能在家做苦力,可怜!你知你那半路认的假兄弟,近来可是过得精彩,又赌钱,又逛花街,裴将军跟着他操碎了心。”
明玉听得说韩宁裴恭,心里多有些慌张,面上却装得随意,“韩宁又怎麽了?”
莫初捡块点心,边吃边说。
“我昨日去城南玩儿,都是穷街陋巷,你们准不会去的地儿。就看着韩宁和一个男的一前一後地走,进了间小店。我本想进去和他打个招呼,顺便瞧瞧他在里边干嘛,还没走到,就被裴将军拽到暗巷子里去了。”
“裴将军硬拽着我,眼睛紧盯着店子。那眼珠子快掉下来,还带红丝儿,想是盯韩宁不止盯了一会儿。我问他干什麽他也不说,只说这里都是小赌坊和暗门子,叫我别嚷嚷也别说给别人听,对韩宁不好。”
“我说,那更应该说给明姬听了,让她好好劝劝韩宁,他是将官,这里又是阳城,可不能闹什麽乱子。裴将军气得又将我一拽,我手腕都要被他掐紫了。”
莫初说着说着便吃吃笑,又挤眉弄眼道:“裴将军那关切的样子,我现在没法形容给你听,反正就是特别特别关心韩宁吧。你说,我们认识韩宁比他早多了,他怎麽就觉得他最关心韩宁呢?”
明玉瞥莫初一眼,示意她小声些。脸色阴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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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宁坐在亭子里,望一园秋景满怀心事。从前盼着来阳城,如今来了却想逃。
他终于荣膺加身,受到器重,还来了阳城。照眼下这形势,褚策似是不再拿他做卖命的生瓜,是有意培养提拔他,放在身边留用。他不必再回去苦守边关,也不必每回都没头没脑地听指令冲锋陷阵,更不必担心自己哪天死得籍籍无名。
他有一身本领可以挣功名,就算不似张奇丶边栎那般世代军门,也大可以做武官,安家置业,光宗耀祖。他有明玉,打小就相依为命,如今她嫁得好,总照顾他,他也需要照顾她。
可现在来了阳城,那些畅想都被搅乱,只剩下惴惴不安。
韩宁独自坐了一会儿,见明玉只身走来,脸色不大好,却是舒了口气。他在明玉面前一贯没正形,堆起满脸笑,举袖往石凳上擦一擦,小心引明玉入座。
“卿丫头可真是好看,今日这般穿戴,又都是新衣新首饰吧?好看,衬得你愈发好看!”
明玉自是知道他是讨好,却不愿多与笑闹的,只道:
“听说你在阳城赌钱,今时不同往日,阳城不比别处,你已是君侯身边的将官,若不守法纪,出入赌坊,被有心人认出,必遭处分。”
“又是谁?在背後告我黑状?”
明玉说话四平八稳,韩宁便掂量着不甚严重,依旧是一副嬉皮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