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二天晚上裴止漪没踏足他的房间。
第三天丶第四天也是。
白天的时候一切如常,裴止漪的表现和往常一般温淡有礼,和他保持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而谈幽影不再跟着他渡海出去。
唯有睡在自己室中榻上时,他会生发一种因裴止漪而起的烦扰。这张床连续几个夜晚以来蕴蓄出一场幽艳而柔软的春梦,他闻窗外和从前一般隽永的梨花香,似隐隐嗅出花香中混入魔花和蜜水的香气,变得酽冽幽远。枕着和从前一般冰凉的玉枕,半醒半梦间似瞥见枕上另一畔被月光映照得晶莹闪烁的泪珠。
此处不好睡了。起身後谈幽影因没睡好打了个哈欠,懒倦地蠕动思维想到。
不知是否洞烛他的去意,连日来不见踪影的裴玉姿凭空出现。
“再有三日,我会送裴止漪去定天宫。”他的来意是为宣布此事。
谈幽影未回应,俄而问起:“当年他如何渡过外面那片海?”
“他说他没渡过苦海,难不成……”谈幽影语声停顿,摇摇头,“像个傻子一样跳进去了?”
裴玉姿默许了他所说的事实,“是我将他从苦海中打捞起来。”
“恐怕你一开始相中的人并不是他,而是他那半人半魔的兄弟。”
“多年来人魔纷争不休,枉生纠葛,三千界的关键从不在同类之间,人魔之间。”
“哈,你说人魔之间的纷争乃枉然,所谓‘关键’为何?难不成关键在此界生灵和宇宙外的巨物之间,那是蚍蜉和树,根本没资格对立,妄谈对抗?”谈幽影冷冷道,“‘莳花人’和‘定天宫’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毫无意义。”
裴玉姿静静听着,自不可能被魔物的言辞动摇分毫。
谈幽影复道:“无论是相中半人半魔的存在,还是堕入苦海的人,你皆在反从前的授业之道而行。”
一条路走不通了,裴玉姿心怀大执念,行事却不偏执,即刻折身踏上从未涉足的另一条路——真果决丶真洒脱。
谈幽影眼底呈露一分锐利的锋芒,面上却笑了笑,唤道:“师尊。”
“是为徒百年前让您摔的一绊子过于惨烈,再不敢用同样的‘道’培育出第二个我了?”
裴玉姿承认:“是。”
谈幽影立刻追问:“是因我,还是……皇姐?”
莳花人一张脸似价值连城的白玉砌成,不见分毫瑕疵,此刻也不会因一句问话乍现裂缝。
他淡然地反问:“没有进入此界到我面前之人,不过定天宫中的芸芸衆生,如过眼云烟,凭何在意?”
倘若是从前的谈幽影得到这一答案,会暴怒丶会恨恶,会卷动五蕴,会杀性大发,会……试图弑师。如今他不再是人类,他也变了。
只端坐如山,自若道:“你的答案不曾改变。”
他眸光凝定,若有所思,轻笑一声,“裴玉姿,你断绝亲缘和欲望,可说也灭绝了人性。你这样的人,凭何断定裴止漪会情动于我?”
“你不是也明白吗?”裴玉姿笃定地说道,“乃命运使然。”
“凡进入无涯学宫之人,皆是三千界最孤独之人。
“你已接受这样的命运。
“而他还太年轻。与你不同,我待他也不好。
“他还不太能完全吞忍这样的滋味。
“你与他太相似,因你们曾步入一条相似的命轨,各自发展却又不完全相同。你与他如参商二星,如何断绝彼此间的引力?”
裴玉姿难得多话,谈幽影敏锐察觉出他的情绪变化。
“若他对我这样的魔物动情,你竟乐见其成?”
“为什麽?”这回他真不明白了。
裴玉姿看了他一眼,看得很深,直望进他眼底。
“我希望他能渡你。”他说。
31
黄昏时他见裴止漪又在院子里清扫落花,一阵接一阵扫动的声音将此地衬得更静。他在窗边支着下巴观视,见师弟用笤帚推出一座座雪白的坟茔,怎料忽起狂风,卷起千堆雪,成千上万片落花又活过来,在空中沸反盈天,那阵风也吹乱了裴止漪的发丝和衣袂,夹杂着许多花瓣扑到脸上,迷花了他的眼,待好半晌风落定的时候,他转过身,发现谈幽影不知何时站在身後。
他还未及收拾仪容,理清被吹乱的头发衣裳,拾捡出身上沾染的花瓣,不免以为自己形容狼藉,潦草对眼前人点点头,擦过他的肩膀就要离去——却被一只手用力攥住小臂,裴止漪迷惑地回眸看去,来不及看清对方的脸,那人冰冷的唇就压了下来。
魔物身上向来没什麽温度,这个吻却来得狂暴而炽热,从一开始就以攻伐之姿在他的唇舌间攻城略地,步步紧逼,强势撬开他的齿列,勾缠着他的舌头不放,他往里缩,那根舌头就一味深入,抵达舌根叫他无处可躲,只能被缠着狠狠舔吮,深入到这个位置的纠缠阻隔咽喉和呼吸,很快让他喘不过气来,几欲窒息,不断分泌的汁液也咽不下去,从里往外渗出去……
好脏……他不嫌师兄,偏偏不想叫对方看到自己被涎水沾污脸容,挣扎着用双手推拒他,反被对方一把扣紧後腰揽得更紧,彼此胸膛贴上胸膛,隔着皮肤血肉,两处心跳合在一起也放大了数十倍,引起一种强烈的共振。他分不清那些紊乱失常的跳动里哪一声是属于自己。